《卧底王妃又在求标记》姜无沉

5、惊艳

　　饿虎从猎场里奔出，始料未及的众人尖叫逃窜。
　　围猎猛虎的世家公子跟在后头，有的拿弓有的拿剑，都站得很远。

　　“救命！”杨喜的发髻都跑散了，大声疾呼。
　　公子们原本脸上还有惶恐，看清老虎只追着杨喜跑之后，旁若无人地笑了。

　　“一个下人而已，饿虎喜欢追，就让它追吧。”
　　“对对对，将这奴才吃了，趁它吃的时候我们动手，必能一击即中！”
　　“好招！死奴才，还跑什么，给它吃！”

　　血粼粼的吃人场景变成了娱乐，杨喜每次利用围棚的阻拦从饿虎口下逃生，就引起一阵谩骂。
　　朗朗乾坤下，吃人的不是老虎，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宦贵族。

　　出来的猎手渐多，求生本能让杨喜往人群中跑，可全部人都拿剑指着他。他已到空旷的草地中间，失去围棚的阻碍，饿虎跑得更快，大口几次贴着他的手臂而过，他崩溃得涕泪四流，绝望嚎哭。
　　生死攸关时刻，潜能爆发。按理说在平地之上，人绝不可能跑过老虎，可他的脚下仿佛长了风火轮，边脱衣服边加速冲向关正卿。
　　常叔上前阻拦，被一把推倒，杨喜将脱下的外衣一送，迎头盖在关正卿身上！

　　完了，香料洒在衣服上，饿虎必然改变目标。猎场内不许带护卫，关正卿的死士也在外面待命，来不及了。
　　黎深头一次收起了演技，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他下意识地用力抓着地上的草，将草连根拔起。

　　“吼——”随着阵阵兽吼，饿虎近了。果不其然，它放过了就地滚到一边的杨喜，直扑关正卿。

　　他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这件外衣的异常。只要把衣服脱下丢在远处，还有一线生机。
　　也是唯一的一线生机。

　　可关正卿岿然不动。
　　没直面过凶兽的人很难想象那种可怕，猛虎的咆哮比雷电更可怖，尖牙巨口带来的震慑足以把人钉在原地，双腿瘫软，灵魂出窍！

　　“他死定了！”
　　“废物，一定是吓傻了，哈哈。”
　　“你们不怕吗，那是皇子。”
　　“什么皇子，不过一个瘫子。我们跟着太子，怕他一个死人作甚？”
　　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声音一把接一把。

　　关正卿置若罔闻。
　　黎深穿梭过多个世界，见过的大阵仗不少，自身遇到的危险数不胜数，早已宁静如水。可这种时刻，心竟为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提了起来，为对方捏一把冷汗。
　　他就地爬了两步，与关正卿平齐。
　　在侧面，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只一眼，便惊愕。

　　关正卿微抬着头，直面猛虎，不闪不避。眼睛一眨不眨，目似利刃，锐利难挡。
　　没有丝毫恐惧。
　　是空有匹夫之勇的莽夫，还是成竹在胸的高手？

　　猛虎更近了！
　　关正卿终于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又迅速又稳地拿起挂在轮椅边的弓，右手撘箭，“咻”地将箭射出。

　　愚蠢！箭是远攻武器，这么近的距离，发挥不了作用。而且，就冲你与周勇逸比试时四箭脱靶的技术，动态的老虎你能射中？
　　黎深一把抓住关正卿身上盖的那件衣服，打算力挽狂澜地将老虎引开，耳边忽然炸响一声震天的虎吼。
　　他惊诧扭头，就见关正卿射出的箭插在饿虎的左眼中，箭头进得很深，血流不止。
　　饿虎一只眼睛失明，往后倒退几步，喉中爆发阵阵惊天咆哮，更愤怒地往前扑。

　　震到所有人失语，再无一人敢言，个个眼睛睁得像铜铃，现场鸦雀无声。
　　关正卿丝毫不为外界所扰，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从容地抽出第二、第三支箭，一齐搭在弓上。
　　双箭连发！

　　风吹起他鬓角的一缕碎发，落在他挺得笔直的背后。夏衣薄，他拉弓时手臂、肩膀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清晰，漂亮极了。

　　弓满，箭出。两支箭同时射出，在空中分岔，划开不同的曲线。
　　一支射入饿虎右眼逼它后仰，最后一支，直接洞穿它的脖颈。
　　饿虎的身躯在离人仅有几米的地方停顿，轰然倒塌。

　　黎深难以置信地望着关正卿，眼底是深深的惊艳。

　　刚才是逆风，老虎眼瞎失去平衡，身形不稳摇晃。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临危不乱，出手刚猛，一箭比一箭更刁钻，箭术何其了得！先前的失败，不过是藏拙。
　　更重要的是，他出箭时稳如磐石。换言之，他一路被嘲被侮，内心没有产生一丝波动。
　　到底经历了什么，心才会如此深不见底。

　　关正卿收起箭，余光瞥见黎深的脸，几不可见地蹙眉，“还不起？嫌地上不够热？”
　　黎深锁住心底那点震撼的余韵，重新把微笑挂上，“脚扭了，起不来。”
　　他左脚点地，手抓住关正卿的轮椅借力。可他的左腿被压得麻了，右脚“瘸了”不能用力，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站起。
　　一只手臂从前方伸出，托住他的胳膊，稳稳把他扶住。

　　“别丢人。”关正卿看也不看他，像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黎深暗暗发笑，逗道：“夫君，你的轮椅挺宽，我腿伤了，能和你排排坐吗？”
　　“得寸进尺！”关正卿很有威严地呵斥。
　　在外面鲜有情绪起伏，表情都没换过。故意招惹两句，马上有了正常人的反应，逗这样的人简直其乐无穷。

　　而且，之前对他那么冷，突然主动搭话，关正卿恐怕察觉到自己是故意假摔让他脱身的。

　　黎深愉悦地想再多调戏两句，忽然感觉周身气压边变低，周勇逸站在了身侧。

　　镇西将军哪还有一点胜利时的盛气凌人，关正卿当众射死他带来的饿虎，等于在他脸上狠狠打了几个耳光。
　　他在关正卿面前站定，拱手道：“是臣之过错，不该将虎带入猎场，让启王受惊。此虎行动有异，定是饲养它的奴才之失，臣定当追查到底。”
　　关正卿随手抽了一只箭，把玩着箭羽，好一会儿，静若止水地反问：“是吗？”

　　周勇逸当即变了脸色，突然抽出长剑，朝拜倒在地的杨喜砍去，“狗奴才，竟敢谋害启王，本将军将你就地正法！”
　　杨喜抖如筛糠，艰难地躲开了。
　　“敢躲？本将军诛你全族！”周勇逸的气没地方撒，激动到眼球凸出。
　　他还想刺第二下，被关正卿喊住了。

　　“周将军。”关正卿还是不看人，“这是我府上的奴才，该怎么处置，不劳将军过问。”
　　周勇逸剑指杨喜，心有不甘，迟迟不收剑。
　　“怎么，周将军还想在我面前再杀一次人？”关正卿的语气很轻，仿若没有重量的羽毛。

　　可旁敲侧击的话却让周勇逸当即扔了剑，终于弯下他高贵的膝盖，跪倒在关正卿面前，“启王恕罪！”
　　之前马车被惊，他别有用心地血溅车道，真追究起来，几颗脑袋都不够掉。放虎之事亦然，虽说他是太子身边的第一将领，但毕竟是臣子。如果关正卿捅破天，把事闹到皇上那儿去，他总要脱层皮。

　　若是本来的启王，一个残废废物，他压根不放在眼里。可展露实力的关正卿让他觉得深不可测，不得不暂时低头。
　　“那周将军首先得告诉我，谁有罪，怎么恕？”说着，关正卿抬眸，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公子哥。
　　出言奚落者各个噤若寒蝉。
　　周勇逸被噎住，肩膀僵硬。

　　“六哥，你不是没事嘛，本来周将军放虎出来也只是图个乐呵，你就放他一马吧。”狗叫了这么久，主人总算姗姗来迟。太子懒散地坐在四人共抬的肩舆上，居高临下地斜眼瞧着关正卿，悠闲的语气，仿佛在说喝水吃饭之类的小事。
　　他长相气质并不差，却如此目中无人，话刺耳极了。
　　关正卿紧紧捏住手上的箭羽，一字一顿道：“听太子的。”
　　“那好。周将军，说到底不怪你放虎，而是进来这些猎手护主不力。你一个都不许放过，给五哥一个交代。”
　　“臣遵旨。”

　　太子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视线忽然放在黎深身上，玩味道：“五哥，可得找太医好好给王嫂看看，不能落下病根。要不然两个人腿都不好，那可如何是好？”
　　关正卿垂眸，“谢太子关心。”

　　他的吃瘪和难堪，让世家公子被扑灭的气焰复燃了。

　　“可不是吗，瘫子配瘸子，天造地设。”
　　“一个没有信香的坤君，还以为当了王妃能改命？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话，尽给家族丢脸蒙羞，如果是我，我早就悬梁自尽了。”

　　弱者拔刀向更弱者，世家贵族不敢对关正卿下手，便挑更软的柿子黎深来捏。

　　关正卿毫无波澜。
　　一场戏，到这该收场了。常叔来推关正卿，顺便命人拿了椅子来抬黎深。

　　黎深却没有急着坐，静静地看着关正卿的背影。
　　受了非议，谁不想骂回去，谁不想报复？可他不得不忍。
　　瘫痪三年，昔日尊者到如今的弃子，世态炎凉尝尽。被逼着学会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学会忍而不发。

　　关正卿是皇子，没有选择。可他，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谁允许他们不付出代价，在自家工具人的伤口上撒盐？

　　黎深推开侍从搀扶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
　　本就在风暴的中心，反常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肩舆抬着往回的太子转身，关正卿也在常叔的提醒下扭头。

　　黎深径直来到死去的老虎面前，“受伤”的腿踩在虎头上。
　　世家公子无法消化这个画面，见鬼似的面面相觑。
　　他过去干什么？一个坤君，踩着留着热血的虎尸，他不害怕吗？
　　游猎向来有带家属的传统，不少内眷看到虎尸被吓得快要晕厥，就连各方面素质更胜一筹的乾君，也有几个不敢靠近。

　　他怎么敢？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黎深抓住箭尾，一把把箭拔出。
　　箭入得深，虎眼中迸出鲜血，有些粘在了他的脸上。

　　他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迹，抹开一小片红痕。逆风往后吹起了他的红色外袍，也吹散了他的黑发，他忽而锐利回头。
　　红色血迹在白皙额头的对比下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带上狂野又漫不经心的眼神，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关正卿射虎。
　　他随性地将头发别在耳后，往前走。虽一瘸一拐，但却有种闲庭信步的怡然。来到最后骂人的世家公子面前，笑眯眯地歪头对他眨了眨眼，在公子不自觉地傻笑时，出手如电地将箭尖抵在他的眉心。

　　世家公子暴睁着双眼，冷汗直流。
　　黎深慢条斯理地举着箭，箭头从眉心往下，划过对方的眼睛、脸颊、下巴，最后停顿在喉头，相当温和地说：“喜欢说话？”
　　稍微用了点力，血珠从喉咙冒出。

　　世家公子虽是乾君，可温室花朵从没碰过这种情况，腿抖得像随时要尿裤子。
　　“喜欢说话就多说点。”黎深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没有信香的坤君？腿瘸的瘫子？啊，这是我最爱听的了。来嘛，继续。”
　　锋利的才杀过老虎的箭，带着兽血腥气。世家公子吓得腾一下跪倒在地，喉咙像卡了块石头，只发出几声难听又短促的喉音。

　　黎深收回箭，灵活地用手指玩出几个箭花，笑着望向人群，“还有谁？”
　　公子们各个往后缩。

　　寂静中，又刮来一阵强劲的逆风。
　　一个公子嗫嚅道：“什么气味这么好闻？像是……信香。”
　　另一人也惴惴不安道：“像是从坤……王妃的身上传来的。”

　　除了震惊、忌惮，大家逐渐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几个靠黎深近的，抬头吸了吸鼻子，显然想闻到更多。
　　诡异的沉默中，关正卿在轮椅扶手上一拍，“王妃，你伤寒未愈，速速回府。”
　　“好哒，夫君，来啦！”黎深坐上椅子，虚弱道：“好累哦。”

　　一前一后的两人越走越远。
　　没人看到，太子久久目送，眼里升起了浓烈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