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er Moon银月》三闲岁月

4、春游

　　学校组织去翠屏峰爬山，这是一次两天一夜的行程，是女中时期唯一的一次全班郊游。4个小时的路程让一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女孩儿们渐渐安静下来，快到目的地时她们都睡得东倒西歪了。宁佳的一条胳膊顺着座椅垂下来，快垂到地上了，头靠着座椅背随着车的节奏一颠一颠的，额前的头发扫到眼前，投下了一层阴影。于是车里突然变得很闷热，令人烦躁。
　　爬山的强度并不大，登山步道沿线都有溪水，女孩子们背着背包一路蹦跳着，相互拍照，那时都是用数码相机拍，没有美颜，大家比老土的剪刀手，或者做作地摆出撩水的姿势。江翔不爱拍照，梧桐和她是一类人，她俩只顾看眼前的风景，要赶到后面其他人还没把喧闹带过来之前先霸占无人的景色。即便是玩，江翔也很难放得开，她潜意识觉得纵情快乐会招来厄运，而得意必会忘形，要时刻夹着尾巴做人，这种自我压抑式的低调经过经年累月的练习，已经深入骨髓，她想要给自己松绑的时候发现刻意的想要“嗨”起来变得很不自然，而端着也变得不堪重负。那种看见美景想要闭上眼睛，发自内心的说一句“好美啊！”并不是真实的江翔。
　　山里的天黑得很早，那天晚上的住宿安排在了建在半山腰的酒店，需要爬很高的楼梯才能上去，酒店旁边是一座寺庙。到达酒店时已经是满天星斗。江翔洗了澡在寺庙山门的石阶上坐着乘凉，风很清凉，寺里传来僧人晚课的诵经声。她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
　　从石阶下面传来了“噼哒噼哒”的脚步声，来人的头随着台阶一点一点升起来，看见江翔坐着台阶上正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可能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接着走过来，她的自来熟让她觉得远远坐着很奇怪，于是她坐到了江翔的身边，这个人是宁佳。
　　“很凉快是吧，啊。”宁佳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么两个人干坐着让她想立刻就逃走，现在坐着只是出于礼貌。
　　“那个是猎户座。”
　　“诶？”
　　“那个连成一条直线的三颗星是猎户座最显著的特征，这里是左肩、右肩，左腿、右腿。”江翔空洞的说着，虽然她更喜欢沉默，但是为了宁佳舒服点儿她想试着找点儿话题。
　　“唔~”宁佳配合的点了点头。
　　“你喝的是什么？”江翔回头看着宁佳拿着的保温杯。
　　“嗯，要来点儿吗？是啤酒。”
　　用保温杯装啤酒真是掩人耳目啊，毕竟还只是高中生，又要躲开老师的耳目。
　　“嗯”江翔从来没喝过酒，不过她决定尝试一下。她接过杯子，手指碰到了她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那淡淡的苦味混着冰凉一下子钻到了喉咙里，之后是灼热感。这酒像钥匙般打开了她们的话题，宁佳引着她聊起了班里的同学和老师来。
　　“那个张老师，真是够烦人，今天逮谁让谁给她拍照。”
　　“张老师啊，又土又作。”
　　“我永远不要活到像她那么老。”宁佳突然这样说，那神情透着天真又似乎认真地考虑过死亡。
　　她们聊了很多吐槽别人的话，江翔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很刻薄很健谈，毒舌起来妙语连珠。
　　山里起了露，她俩一起走回房间互道了晚安，舍友们在打牌，脸上贴着纸条子。
　　“江翔，你去旁边家睡吧，我们今天要打通宵。”猴子撩开眼前的条子，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甩下牌。
　　女中的压抑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平时10点熄灯后，学生会的人会在走廊里听门，有时还会突然敲门进来，拿着手电筒照，检查是否有夜不归宿的人。而今晚，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了她们。通宵打牌这种事儿没人问江翔要不要参加，大家根据她以往的风格把她排除在外了。
　　江翔收拾了洗漱用品去敲旁边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宁佳。她的室友都去其它屋狂欢了。
　　“你被赶出来了啊，那你睡这张床吧，她们估计都不回来了。”宁佳随手一指靠门的一张床，她只穿着T恤和内裤，看样子准备去洗澡。然后很自然的把T恤脱了，只穿着内衣走进浴室。“我去冲一下，你困了就先睡吧。”
　　江翔睡的那张床刚好是靠卫生间的，这种卫生间的墙壁上嵌着一大块磨砂玻璃，能模模糊糊看到里面洗澡的人的身影。她关了灯躺在床上，闻着酒店枕头的气味，耳边是哗哗的淋浴声。她觉得莫名的兴奋，屋里的安静和内心的躁动让她感到焦灼，脑子里轰轰作响，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把脸冲着那面玻璃，看着里面人的动作，水声中好像混着轻轻的歌声。她听见水声停了，赶紧扭转身子把头半蒙在被子里。
　　宁佳什么也没穿，只拿了条毛巾捂着下身走出来。卫生间门缝泄出的光给她的身体镶了一条朦胧的金边。她旁若无人的展示着自己的酮体，并不为展示而展示。江翔在被子的掩护下看着她，她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她在偷看，抑或故意给她看。女人的身体江翔看过很多，中国北方的澡堂里同性的身体根本不是秘密，那些或下垂、或外扩、或沉甸甸的、或扁平、或黑或白，腰肢或肥或干瘪……她厌恶去公共澡堂，不喜欢那里的气味和人们肆无忌惮地大叫、搓泥、接触……她长大了才知道那叫做洁癖。而宁佳的身体并不是这样，这身体饱含弹性、光滑、随着动作能看到皮肤下肌肉的收缩和松弛，由于肩膀和臀部的浑厚，腰显得很细，运动使得臀部肌肉发达的翘着。宁佳的身体并不修长，但是很健康匀称。
　　“你在偷看我吧。”宁佳突然咕哝了一句。
　　江翔发现她并没有回头，便没有吱声，只是闭上了眼睛。她脑子在飞快的运转，就这样睡吧，在别人都在狂欢的年龄，在别人都在狂欢的夜晚，做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走自己一惯的人设。她发现自己不甘心就这样睡去，又不知道想要干嘛，那个潜意识里反复出现的念头让她害怕。
　　到她床上去。
　　为什么？
　　不要问，去做。
　　我不要。
　　怕什么，你可以说自己梦游了。
　　烂借口，明天我就会成为笑柄。
　　难道你不想摸她吗？
　　她就这么在床上煎熬着自己，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动心里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她说不清自己想要触碰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单是探究这个原因就让她害怕。她会被当成是变态，她在学校的生活会更加雪上加霜。她用理智压制着自己的本能，但是很快邪念又占了上风，她又回到的原点。
　　她不会说的，即便她不愿意也不会说出去的。
　　“你睡了吗？”从那边的床传来宁佳很轻的声音。
　　“没。”她奔腾的思绪突然安静下来。
　　“不然我们也聊个通宵吧。”
　　“……好。”
　　然后就是一段令人尴尬的安静，俩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拿不准什么能说。
　　“我以为你今晚要和她们玩通宵。”江翔搜肠刮肚只找到这一句。
　　“很无聊啊，我觉得她们很吵。”宁佳显示出了从没见过的落寞。“白天装开心装得好累。”
　　江翔接不上话，她的沉默如同无人想猜的哑谜，而宁佳白日里的热闹是演给自己的风光。安慰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很苍白。好在宁佳接着说了下去。
　　“你想过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她停了一下，并没有等江翔回答，而是用这个问题引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想离开这个烂城市，去外地上学，毕业后全国各地的旅行，边工作边到处走。”
　　“我没想过。”在这之前江翔确实没想过，出身在她这种普通家庭的女孩的未来就像写好一样，毕业，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组建自己的家庭，成为一个母亲。“但是我觉得你说得那种生活不错。”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宁佳爬起来，用手肘支着上半身，“那种拿着烟和啤酒，骑着摩托到处流浪的感觉很浪漫吧。啊，想起来就等不及，想一觉醒来立刻能过那种生活。”她被这种美好所陶醉，轻轻的笑出声来。“下个学期，学校放开了走读生的申请，你要申请吗？”宁佳突然问。
　　无良的学校为了敛财，扩大了招生，校舍紧张，于是给高年级的学生租了学校附近的酒店，改成宿舍，同时愿意走读的学生可以不必住校，这迟来的解禁与临近的高考并不适宜，但还是令很多人狂喜。
　　“我没申请，我家离学校太远了。”
　　“那你可以去住酒店了。你为什么很少说话？我看你总是看书，在看什么？”
　　“很杂，我也不知道，不过都是小说。我看着小说就好像经历了那些自己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人生，我觉得恐怕没人想和我聊这些。”
　　“你说永远会不会太早，我们才17岁。”
　　“哈哈，也许吧，阅读是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毛姆说的。”
　　“我比较喜欢看电影，更轻松一些。”
　　她们就这样聊着，没什么实际内容，她们彼此都很累了，躺着说要通宵其实很难。
　　“我能去你那边吗？这被子太薄了。”宁佳说。
　　“额……好吧。”江翔往旁边让了让，她发现宁佳其实穿了睡衣，很利索地钻到了她的被窝里。
　　“你这里也很冷啊，天呐!你睡了半天的被窝居然是这个温度。”宁佳又跳下床，把她自己的被子扯过来搭上，然后又钻进来，很自然地抱着江翔的腰。江翔的手臂正好放在宁佳柔软的胸前，她感觉自己全身僵硬了。而宁佳对这个姿势很舒服，她侧着脸，温暖的鼻息吹到江翔的脖子里，一条腿搭在她身上。她们就这样静静的抱着躺着，宁佳好像突然困了，开始均匀的呼吸。但是江翔无法睡着，她一动不动的感受着来自另一个身体的温度和柔软，这种触感多年后在泰式按摩时复苏，因为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的身体完全不同，这种软糯的、身高差不多的拥抱更温和，没有侵略性。这种感觉真舒服啊，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别人接触了(她记忆中从来没有和母亲拥抱的画面），这种温暖包裹着她，躯走了所有的孤独和空虚。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心思觉得很可笑，是她自己想复杂了，她为自己并不单纯的动机最后却收到意外好的结果而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