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暮春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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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将至，双飞燕贴着马车沿低掠而过。
春雷隐在浓云层雾中，沉闷隆鸣声未绝，震得她的心竟也跟着轻颤了一下。
汤药微苦的余韵尚残留在口中，可林昭却觉出几分甜来。
风携着雨意穿过车帘扑打在面上，微微的凉。她低眸看面前的汤碗，依稀觉出有道轻浅的目光落于自己发顶上。
林昭捏着汤勺的指不自觉地收紧，只觉脸上一阵阵地发起热来。
她向来坦然从容，可此刻，话在唇齿间囫囵转着圈，竟愣是说不出一个字了。
顾邦卿便也不再言语，淡淡转开眸，修长的指微挑起车帘。
一时无话，马车里便极静。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的声，车外小厮催促马快行的声，愈发清晰起来，可没一阵儿，便又在如擂鼓的心跳声中模糊了下去。
面前碗中浅褐色的汤水映出她有些茫然的双眸，俄而，不知是马车微晃还是她的手未拿稳，碗晃了一下，汤洒出些复又落在了裙襟上，压着不久前在用饭的屋里留下的酒渍。
总归这裙子是不能再穿了。
林昭抿了下唇，不着痕迹地将弄脏的裙摆往身后藏了藏，有些懊恼地轻蹙起眉。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好生狼狈。
她压了下心口，往马车角处蹭挪了半寸，悄悄抬眸觑了一眼对面半靠着窗的人。
天色昏沉，半分天光漏进窗来，服帖地落在他身周。
勾出云山雾绕中的层峦叠嶂来，险峻峭拔，间杂嶙峋骨意。
他目光浮沉着落至车外一晃而过的绿意柳梢头上，眸色深黑，薄唇微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纵夫子一昧否认，可她太了解他，便只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察觉出——他心情极为不佳。
夫子甚少如今日一般。
林昭垂下眸，目光落至他搭在一旁苍白近无色的指尖，脸颊上那莫名其妙泛起的热意终被风吹散了些，心跳声渐平息下来。
没来由的，她的心里竟忽也有些发堵。
可是发生甚么事了么？
夫子一早便往红楼去了，可是在那处发生了甚么，见到了甚么人？
马车行着，车帘被风卷起又吹落，忽上忽下，透过这道缝隙，隐约可瞧得外面路上的青石板色渐深——细雨落下来了。
林昭看着外面淅沥的小雨，轻蹙了一下眉。
亦或是......夫子说他一早便到了林府，难不成是在林府遇着了甚么事？
林府......
林昭眸光滞了一瞬。她忽想起方才在小道上宋渊暧昧不明的亲近举止，若从大门处至后院，必能瞧见那处的，莫非......
她眼睫颤了颤，好容易才止住的心跳，此刻复又如旧，只不同的是，不似方才那般剧烈，却像扛着七八担水立在刮大风的悬崖边上，一晃一晃，没着没落的。
方才那宋渊只不过存心试探，她心里清楚得很。可纵使他二人间并未有什么，如今在夫子前，只一想到那场景可能被他瞧了去，她便觉得赤裸裸般无处遁形，羞愧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夫子......一早便过来了么？”好半晌，她掩饰地偏开脸去瞧车外，声音却有些滞涩，“方才在前堂后院竟都未瞧见......”
帘外小雨轻落，凉风拂面，林昭瞧着外面，压下面上有些慌乱的神色，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顾邦卿闻言，指尖动了动，转眸看她。
她掩在晦暗的阴影中，瞧不清面色，背影纤薄。
“在东面的湖边立了一阵，听得有几个侍女说起，知你去了林蓁蓁房里，方才过去。”好半晌，他淡声道，听着没什么情绪。
东湖离那小道南辕北辙，既如此，定是没有瞧见的。
林昭背向着顾邦卿，松了一口气，本挺得笔直的脊背松缓稍许。
一举一动，顾邦卿皆瞧得清楚。
自己从小养大的姑娘，一句一叹，一行一止，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岂能不知。
天色昏沉，马车里便也暗。
他半靠车壁坐着，本就苍白的肤色愈发显出几分冷调，兼之脸侧线条凌厉，便如一块暗夜里幽冷的寒玉。
顾邦卿微微偏头看她，心中有些不舒坦，却并未显露在面上。
林昭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面向车外，轻轻吐出一口气，紧抿的唇角有了些弧度。
少顷，她转过头。
却恰撞进了顾邦卿看来的目光，眸色深黑，一如漫无边际将人吸纳的漩涡。
片刻的功夫，林昭猛地错开眼，颇为狼狈。
“您其实无必要特地跑来这一趟。”她有些郝然地讪笑了一声，低头不断地理着平整的衣袖，“方才那屋里取笑我的贵人们，此刻大约也都不甚自在，没落着甚么好处。”
“您还不知我么？”她轻声道：“旁人谁能轻易欺负了去？”
外面雨势稍大了些，一阵风吹进来，凉意甚重。
林昭畏寒，瞧着脸色已有些苍白。
顾邦卿拧了下眉，起身关窗。
林昭顿了顿，抬眸瞧着他的动作，鬼使神差地，竟又添上了一句，“且不说夫子不在的那两年，纵是去了北周，并无人相随，也没有甚么人能占了我便宜去。”
顾邦卿手上动作忽地顿住。凉雨斜扫进窗，落在他手背上。
半晌，他关好窗坐下，面色却是愈发淡了。
“长了几岁，能耐倒是大了。”顾邦卿拿着帕子随意擦了下手上的雨水，看着她道，听不出喜怒。
林昭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偏头轻咳了一声。
“你是我一手带大，自是不会被旁人轻易欺负。”顾邦卿蹙了下眉，又在心底叹一口气，才道：“方才玩笑话罢了，出来办些事情，恰巧路过林府，才想着一道接你回去，来了也未曾有多久。”
“啊......这样......”林昭愣了一下，本能看向他，待瞧清他如常的面色之时，呐呐应了一声，少顷又垂头，淡淡苦笑了一下。
可竟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失落。
到底想要怎样呢？林昭问自己，你到底还想要甚么，要怎样的回答才会满意？
余光瞥见顾邦卿抬起的指，林昭知他要把脉，便将手臂伸了过去。
寒如冰的指尖搭在她腕上的一瞬，林昭猛地颤了一下，身上即刻便起了一身战栗。
因着把脉，二人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浅淡的青竹气下，隐隐有冷峭的生铁腥味。
林昭眉尖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抬头，眸光落在他交叠的衣领之上时却又凝了一瞬。
夫子晨起走时，身上宽袍的衣领绣着暗云流纹，而现下——却是浮云线纹。
极微小的差别。
国公府衣物布料为织云锦，这料子昂贵稀少，只有皇亲方能使用。可夫子身上这件，纹饰虽不同，布料却是一样的。
如若夫子出门后便一直待在红楼，那风月之地，又何来的这料子来给夫子替换？难不成还特意叫人回去又取了一件？
半晌，她犹豫着开口，“夫子您......”
“怎么？”顾邦卿指搭在她腕上，淡淡问了一句，眉尖微蹙，能觉出几分疲倦之意。
林昭眸光在他面上流连一圈，却又问不出口了，她打了个磕巴，“没甚么，只是想问问夫子......将才在林蓁蓁房门前，可听着她说的话了？”
小桃问话之时，她正在窗沿下立着，情状紧急。
若是被瞧见了，必又是一连串的麻烦事。
四处空阔，无处可藏，她几近要上树顶去避避之时，夫子恰好来了，赶巧救了她一次。
雨路上少人，车行得快，马车身微微晃着。
好半晌，顾邦卿应了一声。
“那......依着林蓁蓁的话，我母亲的死与这柳如梅是脱不了干系了。”许久，林昭方才开口，声音极轻，眼睫垂着，瞧不清神色。
车外马蹄声清脆。
顾邦卿轻轻叹了一声。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林昭抬头看着顾邦卿，缓缓弯了下唇，只是瞧着，却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她清凌凌的眸底有雾色，“我自小离家，母亲早逝，算算日子，她在世的那时候，夫子应尚在京中。”
她声音愈发轻了，“您可否同我讲讲......”林昭微顿了一下，眼底显出几分茫然，声音滞涩，“母亲......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暮春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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