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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魔鬼石榴 ...

  •   “喂,你们听说最近上映的那个恐怖片了吗?”
      吃午饭的时候,汪冈突然开腔。他又开始整活了,市场部吃午饭侃大山的传统都是这个男人引起的。
      幸然一仰脖,吞下一颗饭后甜枣后说:“我不看恐怖片的,纯粹为了吓人诞生的产物,没什么意思,一点都不高级。而且小芩也怕,是吧?”
      “呃,其实我不怕的。”小芩语出惊人,“但是我不太爱看血腥的场面。”
      这倒很符合她给人的印象。汪冈接着说:“你们要不要听我讲个鬼片剧情?”
      “什么鬼片?”
      “是我小时候看过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港片。”
      “开心鬼系列吗?还是僵尸先生?”
      “……你这不是很了解吗?还说不看恐怖片!”
      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顶起来。我吃着得得做的饭菜,旁观这出每天中午必会上演的相声系列节目,繁杂的捧逗过后,汪冈终于开始讲他小时候看过的那部恐怖片了。
      “……其中有一幕,是半夜时分有个男人进了那栋大楼的电梯。好家伙,人女鬼就在里边等着呢……”
      “别扯京腔,说正经的。”
      “你别打断我啊。”他在故事会里穿插着和幸然的捧逗相声,又接着讲道:“那色胚见了身材姣好的红衣女鬼,立刻就换上了一张猥琐的脸。那女鬼还是嘻嘻笑着要跟他玩石头剪刀布,这胖子立刻答应了。然后电梯门关上,往下行,画面一转——”
      汪冈竖执着筷子平行往下移,我们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仿佛目视着电梯直直匀速地下落。在状似平静的过程中,电梯下落到了最底端,他把两根筷子分开一掰——
      “那电梯门缓缓敞开,镜头里出现了一双脚,女鬼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就看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男人,被吊在电梯顶上,舌头耷拉着,肚子里……插着一把鲜红的雨伞!”
      “啊啊啊啊啊 !!!”
      小芩和幸然瞬间大叫了起来,汪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道:“那血跟水池里漫出来的水一样哗哗地从他肚子里淌到小腿上,又顺着腿汇到地上,又从电梯地板上流出来,啧啧啧,哎呀……”
      我默默地拿起饭盒,从稳坐不动的金大身边经过,回自己工位上趴下了……

      当晚,我拎着一袋生鲜市场新上架的应季水果,慢慢地步行回家。
      迎面吹来的夜风有些凉飕飕的。是啊,已经10月初了。
      地面上积蓄着一些白天下过的雨水,被路灯光一照,看起来亮晶晶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皮鞋,他们虽然曾经也像这些被光映照的积水一般有光泽,现在却跟积水旁边的地面一样乌黑麻漆的,还漂浮着一层久未打理的薄灰。
      我皱眉蹲下来把皮鞋胡乱擦了擦,抬头一脚踩过地上的积水,小跑着回家。
      “得得!我回来了。”
      我照例进门喊了一句,听见从厨房里传来长长的一声“嗯——”,心满意足地换下皮鞋,提着刚买的东西往厨房跑去。
      “我给你带了泰山大红石榴喔!买的时候在生超试吃了一下,还蛮甜的!”
      系着围裙的高大男人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我看着他这副打扮,心里想着这是我专属的田螺“姑娘”,忍不住有点羞臊起来,便放下石榴跑去帮他端菜。
      正当我从他身边跑过去,得得突然伸过一只手臂拦住了我。他的手臂很长,保持着一副要拥人入怀般的开场姿势,从我的左胳膊拦到右腰际,张着左手,不让手掌和围裙上的油污蹭到我的身上。
      “西装,脱下来。”
      “……哦。”
      我忙跑回客厅换上居家穿的衣服。得得对于我吃饭前的准备仿若父亲教育自家孩子般丝毫都不怠慢,也许是为了更好的用餐体验吧。
      同往常一样美美地饱腹了一顿,我像只螃蟹一般摊在了沙发上。得得正要去洗澡,把我从沙发上赶起来,挥舞着短短一截干发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抽打我的后背,让我在客厅里颠簸着遛弯。
      “你太严苛了啦!”我又故意学起台湾腔调侃他,得得笑了一下,转身走进浴室关门洗漱去了。
      真是的……我活动了一下身体,摸着因逐渐消化而平坦下去的小腹慢慢坐下来。
      虽说只是开玩笑,但如果对象不是得得,我绝不会使用这种或许称得上有点娘炮的语气。
      毕竟任何一个不太相熟的外人,看到一个年纪快要自动退出共青团的上班族男人这么说话,心里多少都会觉得有些恶寒吧。
      但是得得不会。我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就是觉得他不仅不会介意,甚至还有点受用。
      这也许就是相性之人的包容之处吧。
      此时的我还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默默首肯了自己的想法,一面再次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得得这么一个合拍的合租对象,一面慢腾腾踱着步子蹲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翻找起今晚打发时间用的碟片来。
      学生时代的我曾加入过电影社,像一些所谓的文艺青年那样,萌发了收集绝版电影的兴趣。尽管那会儿大家更倾向于看动漫、小说和打游戏,但我碰巧看到了一些聚焦城市生活的微信推文,一见到那些有关音像店走向末路的讯息,惋惜的情绪就分分钟从心底冒了出来。
      有点类似于走在街头看见了被抛弃在纸箱里的小狗,或者碰巧遇见了正在拆件改造的旧城区,那种对人情冷暖、时过境迁的隐隐刺痛感。
      过了过了,我是这种人吗?我摇了摇脑袋,甩开那些泡沫一般无病呻吟的想法。
      人总是要向前看。
      就像现在这样,盯着黑压压一片丛林密布的碟片,耐心思考今晚要回顾哪一部。
      手指像拨动书页那样在碟片的边缘翻动,我非常熟练地挑拣着,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张似乎以往没有顾及到的,使劲抠出来看了一眼。
      包装封面上一片黑暗的主色调,一个穿红色包臀修身裙、拿着一把红色雨伞的女郎背影映入我的眼帘……
      等下,我已经忘记了……难道我曾经看过这部电影,竟然还有它的碟片?我翻开已经老旧变形得有点合不上的塑料盒盖,里面的光盘上印着和封面一样的图案,翻过来看看正面,基板内圈还很光洁,看上去似乎还没被放映机侵蚀过。
      ……要看看吗?
      我打了个哆嗦。正巧这时候得得擦着头发从厨房走了出来——顺便要再提醒一句,我这出租屋的浴室是连着厨房的。
      看见这么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活人,我顿时涌起了信心。
      “得得,要一起看电影吗?”

      两个男人屏息凝神并排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发出荧荧亮光的电视屏幕。
      窗帘拉开着,玻璃窗外一片黑压压的夜色。稀疏的夜风不时从纱窗外漏进来,吹得那窗帘一角像人的袖口那样摇摆,吹得一屋子暗灯更加昏黄。
      “——我们来玩石头剪刀布。”
      “——……好。”
      本来是担心两个人都害怕,所以灯也不敢关窗帘也不敢拉上。结果这个凝重的恐怖气氛,还是弥漫在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清的狭小客厅中。
      电影开始前,我塞给得得一个切开的大红石榴,现在他正两手呈开花状,捧着那个石榴举在嘴边,嘴唇微张着,一动也不动。
      画面中,悬空的钢筋水泥吊顶上站着一红一黑两条身影。男主角警察背对着我们,他对面的那个女鬼,一张看不清楚面容的脸被丝丝缕缕的黑发盖住一半,嘴唇一张一翕,发出空灵阴森的嗓音——
      “——石头,剪刀,布。”
      “——呵呵。”
      “——是我赢了…………”
      她一跃扑向了对面的男警察,那张骤然放大的狰狞面容吓得我浑身一哆嗦,旁边得得的肩膀也跟着一耸。那女鬼伴随着一片穿堂风一般的尖啸声带着那个警察急速从断壁残垣上坠落下去,得得攥紧了他那颗大石榴,像是为了压惊,眼睛跟着屏幕上场景变换的同时,牙齿咔吱往那石榴上啃了一口。熟龄的应季红石榴果实粒大饱满,鲜艳的汁液顿时随着唇齿的挤压飞溅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
      我瞅他那样子看得心惊,回头再见画面中腾起的尘埃里,那摔得浑身是血的警察一骨碌爬起来,冒着大雨追赶到电梯门前,见女鬼不见踪影,毅然决然冲入电梯暗下了楼层。
      敲……这时候坐什么电梯,肯定完了……
      我心里极有代入感地替那个满身斑驳却依旧一脸坚决的警察捏了一把冷汗。果然不出我所料,下一秒电梯门一开,铺满一地断肢残臂的血腥画面如同菜市场生肉聚集区成形的膻味,直接迎面朝我们扑来——
      “啊——!”
      我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得得正低头专心地对付石榴,被我吓得“咵”的一下用力过猛,石榴直接被掰成了几瓣,瞬间打着滚掉落到地上。酱红色的果实颗粒伴随着惯性,呈抛物线迸出,噼里啪啦撒了他一身。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头皮发麻地顶着回荡在整个客厅女鬼的笑声,手忙脚乱帮得得清理地上和身上的石榴籽。下一秒,整个客厅突然一下子安静了。
      怎么回事?碟子卡了?我抖抖索索地抬起头来往前一瞄,就看到满头大汗的警察背后,那女鬼逐渐显形的邪恶面容……
      “——……哼……哼……咔咔…咔(头颅转动的声音)………”
      “——我在这里。”
      “啊!”得得突然低促地叫了一声,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了我怀里。我被他撞得一下子仰倒在沙发靠垫上,吓得魂差点没了,身子被好大一副身躯包裹着,只能腾出两只被石榴汁染得红光发亮的手,在灯泡下不停挥舞。
      “——嘻嘻嘻……嘻嘻嘻……”
      电视机里那红衣女鬼飘荡的裙摆和黑发,正撩绕着那个身陷囹圄的警察。
      “——来玩吧……一起来玩吧!……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
      “得得,你没事吧,得得?”
      我姑且用还算干净的手掌跟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使劲抱着我,脸庞整个埋进我胸前,黒褐色的短发冒在我鼻尖底下,像寒潮来时地皮上没有遮挡的可怜小草。
      看恐怖片的胆量与性别和块头,真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不禁感到自己流露出老母亲一般同情又带着些许怜惜的神情,仰头感叹着,尝试用围拢的胳膊在他后背上安慰了两下。终于,得得肯从我身上坐起来了。
      他抬头那一瞬,向上掀起的眼皮和嘴边残留的红色汁液把我骇得心脏停跳了一拍,下一秒,他就若无其事地从地上捡起断成几瓣的石榴,拿去冲洗后坐回来重新开吃。
      我眉头纠结地侧目着他鼓动的腮帮子和平静的眼神,以及随意放在膝盖上并不攥紧的手,感到有一些些茫然。
      这人……他到底是真怕,还是假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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