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至此胡不归》三钱二两

56、冬鉴草

　　苏牧灰败着脸，将那天晚上发生的真相告诉了她。

　　胡绯月难受的看了眼半躺在那边的苏恙，连忙抓住了苏牧胳膊。

　　“可是，外公，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既然是毒，就是有解药的不是吗？”胡绯月问道。

　　说起解药，苏牧和苏恙为难的对视了一眼。

　　“父亲他这十几年只间，一直都在翻阅各种各样的毒经医典，小月你也知道，咱们苏家累世大儒，家中的藏书，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上庸国最全的了。

　　终于，父亲在一本专门写毒的旧书中，查到了解决之法，这些年一直都在用尽各种办法，凑齐配置解药的药材。”

　　苏恙解释说道。

　　“既然有了解决方法，为什么……”

　　“药材，就是药材的事情，自从找到了解药的方子，这些年间，苏家倾尽举家之力搜集那些药材，不止如此，萧家也是鼎力相助。

　　可惜，合了两家之力，直到现在，都还差一味最重要的药引……”苏牧拍了拍手边那些早已翻了又翻的医术，无奈说道。

　　“还差一味？那是什么？”胡绯月赶忙问道。

　　“是一种草，极为少见，书中说这草四季常青，尤其是到了冬日，最为鲜嫩，甚至在茫茫白雪间，还会散发阵阵清香。

　　只可惜……据说已经绝迹了，我们两家人找了多年，至今一无所获……”

　　苏牧的话说明了目前他们面对的状况，可是胡绯月听着那味药草的描述，越来越像自己认识的那个……

　　“那药……是不是叫冬鉴草啊……”胡绯月试探的问道。

　　苏牧、苏恙闻言，一阵惊异，冬鉴草？可不就是冬鉴草！

　　小月既然这么说，莫非……

　　“对！那东西就是叫做冬鉴草的！小月，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这草药不是已经绝迹了吗？你是怎么？”

　　苏牧起身走到了胡绯月的身边，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说道。

　　两只眼睛闪烁着神采，完全是那种看到希望的样子。

　　胡绯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其实……那草药现在就在青芝阁后院的一块空地上种着呢……”

　　“什么？！”二人惊异。

　　“可……为什么外公不知道，青芝阁后院有冬鉴草啊？从没听说啊！”苏牧问道。

　　胡绯月说道：“那还是正苦伯伯给我的，是一小袋种子。

　　那个时候我听说了这种草，便想着若是种到山上，阿壃他们冬日便也有鲜嫩的草可以吃了。

　　后来，正苦伯伯便把那些种子给我了，只说那东西珍贵非常，让我记得分开播种，每次记得打下草籽，留住种子，别让那草绝迹了才好。

　　原本在寺庙的时候，我就种了一些，本来已经发芽了。可是后来下山的时候，因为带上了阿壃，我就把那些剩下的种子也带上了。到了这里之后，我见青芝阁后院有些地，将那些种子又分出了些，种了下去。

　　依着正苦伯伯的说法，再有两个月的时日，就能长成了……”

　　听着眼前小人的一阵解说，父子二人的心情复杂非常。

　　也许，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一般，世人眼中绝迹的冬鉴草，竟然会在一个避世方外的寺庙之中，在一个老僧的手中。

　　而流落在外的小月，青儿唯一的女儿。却在苏家的这个艰难的关口间，回来了，还带着苦寻无方的冬鉴草。

　　苏牧感慨万千，一把握住了胡绯月的手：“这是命，这都是命啊……”

　　苏恙也是满心满肺的感慨的说道：“这位正苦大师想必对小月一定很好，冬鉴草的价值几何，想必大师不会不知道。

　　可他竟然就这样给了小月你，即便你只是想阿壃冬日有嫩草吃。

　　看来，大师视你，果真是非常重要的人啊……”

　　正苦的事情，苏牧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所以苏恙并不知道。

　　苏牧听儿子感叹正苦大师对小月的好，他第一时间便看向了自己身边的胡绯月。

　　正苦大师出了事，恐怕没有谁能比小月更伤心，也没有谁比小月更难受的了。

　　苏牧担忧的神情落在了胡绯月的眼中，她安慰的笑了笑。

　　“放心吧外公，正苦伯伯给我留了一封信，他对我说了许多。

　　人终归是有离开的一天的，今后的我，会成为伯伯希望的那样，珍惜当下，珍重所有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见她能这么说，苏牧和苏恙倒是放心了一些。

　　“外公，我只知我种的那个叫做冬鉴草，可是我不知道，和舅舅需要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啊！”

　　“我觉得十有八九吧，毕竟……能够在冬日还鲜嫩长青的草，只有这一种……”苏牧说道。

　　“那太好了！就是说，舅舅这次……是真的有救了？”

　　胡绯月开心的说道。

　　“对啊，本来已经是万事俱备，只差这一味了，却不想，这最后一味药材正在小月这里啊！”

　　说完，还抬起了一只手捋了捋胡子，看起来很高兴。

　　算起来，最高兴的还是苏恙了，十几年了，他终于有机会不用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

　　不多时，外面的两个侍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老太爷，药已经好了……”

　　苏牧见药来了，便赶紧吩咐道：“嗯，趁热，快伺候三老爷喝了吧。”

　　苏恙在得知自己有希望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在青天白日之下了，心情也是同以往大不一样，胸中积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朗声对侍从说道：“拿过来吧，喝了药，你们也快些休息去吧，晚上的药记得别误了时辰就好。”

　　两个侍从见三老爷今天时候和往常不太一样，老太爷也是，都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也没多想，只觉得是孙小姐到来探望的缘故……

　　伺候着苏恙喝着药，其中一个瘦瘦的侍从说道：“今天的三老爷格外的高兴的样子，就连这苦药今天也是眉头都不皱的喝下去了呢！”

　　苏恙笑了笑：“是啊，今天这个日子不错，小月也来看我，当然高兴了！”

　　“下去吧，待会三老爷要休息了，你们也辛苦了多时了，也去歇歇，我和小姐待会也要走了。

　　待会儿，你们和替班的侍从说一声，别进来打扰三老爷休息。吉恩，记住了没？”

　　吉恩，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瘦瘦的侍从。另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叫做吉诚，二人是兄弟，是苏恙自小贴身随侍在侧的人。

　　他们点了下头，吉恩说道：“放心吧，老太爷，吉恩都记下了。”

　　说完，便齐齐的退下了。

　　见二人走了，苏牧走到苏恙的身边，将苏恙放平，并帮他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安顿好后，同苏恙说道：“恙儿，你刚喝了药，先休息吧，我和小月就先走了。”

　　苏恙点了点头，看了看父亲和胡绯月，他伸出了一直孱弱的手臂，拉住了苏牧的袍袖。

　　“父亲，我这次，是不是真的……真的可以，正常的，像一个人一样的，见见太阳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可是眼睛却不争气的湿润，模糊了起来，两行清泪顺着他清瘦，甚至有些脱相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沾湿了枕头。

　　苏牧一把年纪了，看见儿子这个样子，说出个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眼眶也是微微泛红的，喉间一股酸苦的味道徘徊着。

　　他一只手反握住了苏恙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将儿子眼角的泪水擦拭着。

　　“是，很快，恙儿就能好好的出去晒晒太阳了，听雨轩里面外面的黑油布，也到了用不上的时候了……”

　　苏恙破涕而笑，今天，他深埋黑暗的人生，终于有光照进来了。

　　他笑着偏着头，看向了胡绯月：“小月，舅舅谢谢你，谢谢你……”

　　胡绯月看苏恙这个样子，心里又是难受，又是为他高兴。

　　她伸出手摆了摆，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牧见状，说道：“恙儿，你刚喝了药，大喜大悲的不利于你的身子，我带着小月先走了，你……好好的……”

　　苏恙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对身体的确是不好，可他现在顾不上那许多了，他只想高高兴兴的大笑，大哭。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含着笑，微微的点了点头，便将眼睛闭上了。

　　他开始休息了。

　　苏牧见状，走到了胡绯月的身边，拉起了她的小手：“我们走吧……”

　　胡绯月点了点头，祖孙二人便相依着离去了。

　　刚才还很热闹的暗室里，现在在那月影石的柔光下，一下子，变的是那般的清冷……

　　苏牧牵着胡绯月的手从听雨轩走了出来。

　　“外公，你怎么看‘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的？”行至青芝阁，胡绯月突然问了苏牧这么一个问题。

　　苏牧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那都是糊涂话，都是诓骗天下女子的，无才则无德，外公从来都不认为，女子粗鄙无才，大字不识就叫做有德行。

　　所以咱们苏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得看书习字，也不须做什么大学问，能够克修自身便很好了！

　　就像你母亲、姨母，当年不说是惊才绝艳，那也都称得上是才女的。

　　小月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么个问题？”

　　“外公，我记得，你说苏家有许多藏书？”胡绯月胡绯月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问道。

　　“当然，苏家几代人都是读书人，当然有许多藏书，不仅有，还是天下之最，怎么？小月是想看书了？”苏牧一眼便看透了胡绯月的心思，说道。

　　胡绯月点了点头，说道：“正苦伯伯给我留下了一套银针和一本医书，那本书是正苦伯伯经年的心血。

　　既然他将这些东西留给了我，那我自是要好好研习，才不算辜负。”

　　苏牧听罢，颇为赞同，他点了点头，说道：“能看到小月有这等觉悟，外公也是为你感到非常高兴啊。

　　况且身为我们苏家的孩子，不多读些书，那怎么能行？”

　　“那小月想怎么学呢？可有想法？”苏牧顿了顿问道。

　　“主要想学习医术，其他的古书典籍也想学一些，也不拘束什么类型，多有涉猎总是好的。”胡绯月认真的说道。

　　“那可需要外公帮你请一些大夫？带带你？”

　　“一两个便足够了，但医术一定要好。”

　　“那是必须的，还有别的要求吗？外公一一办妥。”苏牧欣慰的说道。

　　“还有就是，需要一个好先生，外公便好，读书习字的话，想必没有什么能难得到外公的了！”胡绯月笑着说道。

　　“当然可以，外公也觉得小月的想法很对，只是外公在学问上严厉的很，小月不用在想想？”苏牧开玩笑似的说道。

　　“当然不怕，严师高徒这种话可不是说说的！”胡绯月说道。

　　一句话，将苏牧逗乐了。

　　祖孙二人谈笑着相伴走着，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这条小路的尽头，今天的天气有些凉。

　　地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薄薄的霜花，冬天快到了，院落中的树，现在已是枝头空空，不见一丝夏日间的活力了。

　　但，这有何尝不代表着新生呢？

　　冬日已然是到了，春天也就紧紧的跟在了后面，这个冬日也许对于苏家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暖冬了。

　　毕竟春天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