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至此胡不归》三钱二两

41、父女相见

　　再说，就算有人看到了这个地方，也是决计不会想到会有人待在这种地方，一呆就是十年有余。

　　正苦抬手对着那个洞穴一指，说道：“就是那里了……”

　　天色已是暗了，那个洞穴虽说在夜色的遮掩下变得不是十分清晰，却也是可以看到的。

　　胡绯月顺着正苦的手看向了那处洞穴，刚才的那片枫林她来过好几次，竟是完全没有在意到过这个山壁半腰间的洞穴。

　　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一直都在距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自自己出生以来的整整十年啊……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吗？

　　胡绯月的心中苦涩难言，她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山洞，她停了下来，她害怕了。

　　这种害怕中夹杂着担忧和怯懦，它就像那种找到家乡，找到归属后，即将面对它的慌张和踌躇，就像是“近乡情更怯”般的杂乱……

　　“老实说，我和正愿师弟也是很久没见到正难了，我们只是凭借他留下的痕迹来确定他还活着的……”正苦看着胡绯月的停步和踌躇，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怕她失望，还是提前说了这么一个事实，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胡绯月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正苦对柳婆说道：“上面的路难行，柳婆你就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不要走动，我和师弟带小月上去看看。”

　　柳婆应了一声，拉着胡绯月的手说道：“小月，你且上去，不管是什么情况，柳婆在这里等着你……”

　　此时，天色渐凉，柔柔的月光撒了下来，月光下，柳婆慈爱的脸上满眼都是心疼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

　　胡绯月看着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温暖了一片。

　　“走吧。”她说道。

　　正苦正愿二人一左一右的拉着她，脚底用力，三人便跳到了山壁间的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三人未多停留，刚落上去，便又是一跃，跳到了更高的一处凸起上，大概反复了这么五六次，三人终是落在了那个山洞的洞口处。

　　三人站定了之后，正愿从怀中摸索了几下，取出了一个火折子。

　　他吹了几下，手中的火折子散出了微微的亮光。就着亮光他在洞口的墙壁上摸索着，寻着什么。

　　很快，他的手抓到了一个烧了一半的火把。

　　正愿将手中的火折子凑到了火把的近处，将那火把引燃，递到了正苦的手中。

　　“走吧，进去看看……”

　　说着，正愿将火折子吹灭收到了怀中。一只手拉着胡绯月，走在了正苦的身后。

　　这个山洞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是很宽，但也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过了。

　　三人沿着这条甬道走着，隐隐的，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一下一下……

　　大概是洞中哪处有水源吧。

　　正愿将她往自己跟前又拉了拉，说道：“前面有一处岔道，一边是正难所在的地方，另一边是一处幽泉，不必紧张……”

　　三人走过了岔道，又接着走了不多时，胡绯月便看到了前方洞口的尽头，在黑暗中闪着光亮。

　　在黑暗的洞穴里，那一处是那般的明显，只是一眼便注意到了。

　　洞里有人？莫非……

　　正苦赶忙上前，正愿也激动的抓紧了手中握着的胡绯月的袖子，想加快的走路的速度。

　　可是此时，身边的胡绯月却停下了，即便他是心里同样的急切，却也还是拉着胡绯月走的稳稳的。

　　胡绯月看着眼前明亮的洞口，再看两位伯伯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难，胡克轩，她的父亲，极有可能现在就在里面……

　　她僵住了，愣在了原地，脚上像是灌了铅一般，几步路走的是沉重异常，若是没有正愿拉着她，只怕是一步都迈不动了。

　　随着胡绯月的脚步，三人通过了甬道的最后的口子，一进去，里面豁然开阔。大约也有寻常人家的房子中，四五个厅堂般的大小。

　　只是里面陈设不多，其中最大的物什，大概也就是那个青石质地的床榻了，那青石未经雕琢，表面倒是挺平整，想来应该是洞中自有的。

　　洞里的墙壁上隔一段便有一个油壶，里面放的应该是灯油，油壶口上面的捻子极粗，再加上数量足够，所以整个洞中被照的通明。

　　刚才他们三人在甬道内看到的光亮便是这个了。

　　“正愿、正苦，你们……”

　　三人进去后，正苦便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了，这个空档间，一男子提着一个木桶从山洞内里一处不起眼的耳室中走出了来。

　　胡绯月看向了那人，只见来人大约三十几岁的模样，眉目如画，端的是一副俊朗样貌，身量纤瘦，倒是生的白净，只是脸上的病态却是难掩，嘴唇是灰败的颜色，没有一丝生气。

　　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灰青色外袍，虽是旧了些，却也还算的上干净，仔细看，便可以看出，这件外袍分明是用僧人外袍改的。只是上面的针脚也是稀稀拉拉，应该是出自这人自己的手中。

　　“师兄？咳咳……你们……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来人一进洞穴便看到了洞口处站着的人，胡绯月个子娇小，在加上她所站的位置，正苦和一个高大的石桌正好挡住了她。

　　此人便是正难了……

　　但是令他们二人惊讶的是，现在的正难蓄起了头发，此刻的他那里还是什么正难，分明就是胡克轩……

　　只是，看样子，比前几年的状态更差了。

　　看到二人诧异的目光停在自己的头上，胡克轩倒是很坦然，他先是将手中装水的木桶放置到了一边，站在那里。

　　又无所谓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弯起了苍白的嘴角，笑了笑说道：“对不住啊二位师兄，我又自作主张的还俗了……咳……咳咳……”

　　单薄的身躯在一下又一下的咳嗽间微微抖动着。

　　“为什么？”

　　说话的是正苦，原本，最无所谓这种事的偏偏是正苦。

　　“哦，洞里太凉，留着防寒呗……咳……”又是无所谓的神情，只是他的态度却令正苦赶到恼火。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言语间的怒意已经是无法抑制了。

　　“我……”

　　“你是真觉得自己没事了吗！”在正苦看来，正难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还有闲情想着还俗？

　　“我没有！”他也恼了，强撑着，梗着脖子大声的叫嚷道：“我只是想这个样子去见她，有错吗？咳咳……”情绪激动，这次的咳嗽又加剧了些……

　　“你说什么？”正苦愣住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很，师兄，你记得吗？十年前我对你说过，我后悔了，可现在，我又后悔了……”

　　说着，胡克轩踱步到青石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将满脸的悔恨埋在了胸口。

　　正苦明白他说的意思，十年前，他后悔下山，后悔贪恋红尘，也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可现在，他却是后悔当年离开了她……

　　正愿拽着正苦的胳膊往后拉了拉：“不说这些了，正难，我和师兄带了个人过来见你……”说着，又用另一只手将胡绯月往前推了推……

　　胡克轩将埋在怀里的头费力的抬了起开，于亮光间，两位师兄身前站着个小姑娘，恍惚中，那个女孩的姣好的面容，竟是和记忆中的那个大胆明媚的女子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青儿？青儿！不，你是……小月……？！”

　　胡克轩又惊又喜，一时竟呆愣的坐在那里，手足无措了。

　　“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我一直想问你，那处小林中的果子可是最甜的？小林南边河流中的鱼可是肥美？咳咳……东边的草菇虽是丑了点，可还鲜美非常？……”

　　胡克轩一口气说了好多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当然是因为……那些果树是我种下的，南边河流的鱼是我放进去的，东边的蘑菇十之八九有毒，我都早早拔掉了……

　　你说，咳咳……我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咳咳……咳……”

　　胡克轩说着，笑了，又哭了，脸上的表情变化着，大概是那张脸太过清瘦了罢，连带着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说到最后，声音颤抖的已经出了哭腔。

　　“我知道你是谁……可是……我喜欢的，想要的，不是那些果子，也不是什么肥鱼和草菇，从来都不是这些。

　　至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是爹娘双全罢了。就算只是拥有半月也好，一周也可，哪怕只有半日呢……”

　　胡绯月边说着，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身边，走到近前，直接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趴在了他的膝头，低声啜泣着。

　　其实，她一直都是感觉的到的，自己前往后山这边，每每都能感觉的到附近有人在注视着她，但也能感觉的出，那人的目光柔和，没有恶意。

　　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寺里的哪个哥哥，后来才慢慢发现不是，却也没说出这件事来，时间久了只是习惯于那个人的注视了。

　　自他说出了那些话，她便知道了，一直以来，自己的爹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在自己的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只手抚摸住了女儿的头，双眼通红，满怀的愧疚在这一刻却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