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27、比试（四）

　　“言疏……”梁叶眸光一顿，试探性地呼唤一声，见其微颤身躯并无回应，便要上前探查，却见抱着脑袋蹲于原地的素衣女子身周赫然涌现出一道磅礴的煞气，将她逼退了数步。

　　“言疏！”

　　只见万言疏身周涌动的煞气将其瘦弱的身躯笼罩，周遭的风雪愈加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众人的衣摆，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风雪呼啸中，身着素衣的女子有如一片孤单飘摇的落叶，好似片刻便要消失在眼前。

　　梁叶挥袖轻扫开空中肆意招摇的枯叶，尝试着靠近言疏，却被其身周疯狂涌动的煞气逼得不得动弹：“言疏，你怎么了？！”

　　“不……不……”女子浑身轻颤，整张面目皆数笼在伴风飘摇的一头发丝下，她顾自低垂双眸，对周围的呼唤充耳不闻，亦或是说，此刻的她已然无法静心听从他人的话。

　　莫非是灵元出了什么问题……

　　意识到什么的梁叶立时掐诀念咒，可体内的神力本就所剩无多，身处幻阵之中施咒更是令神力流失有如泄了闸的山洪，只稍片刻，梁叶脸上便作惨白一片。

　　“言疏，清醒一点！”

　　话音落下，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尖利笑声。梁叶侧头望去，只见适才乌压压跪作一片的流民，正纷纷圆瞪双目、死死盯着人群中的老翁。他们的眼底除却阴厉，看不出其他情绪，仿佛再瞪得用力些，眼珠子便能随时夺眶而出。

　　他们一边阴恻恻地紧盯着老翁，一边弯起嘴角笑得夸张，可即便是扬着唇，依旧给人带来喘不过气的压迫。

　　梁叶下意识便迎着烈风上前两步，用自己的身躯为言疏挡住了眼前画面。

　　撑着车帘的素手缓缓放下，细碎的笑声中忽而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男音：“本公子给尔等送来吃食，却说本公子仗势欺人，赠与你们珠玉钱财，却出言诅咒……如此过河拆桥不知感恩，遭报应的人应当是谁？”

　　人群中，老翁的身子即便佝偻，在风中依旧不动如山。

　　“送来吃食？如呼唤野狗一般，嗟来之食不吃也罢！将戏弄穷苦百姓视作大发慈悲，你衣冠楚楚却藏着豺狼心肠！”

　　老者的话掷地有声，却盖不住身旁笑声愈演愈烈。车马之中的王公贵族尚未开口，便听得跪在一旁早已面目模糊的流民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要死别拉着我们！公子菩萨心肠，哪由得你这个老东西瞎说？”

　　“说得好，赏……”清冷的嗤笑声落下，流民面色一喜，毕恭毕敬地低着脑袋上前，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了奴仆掷来的灰馒头。

　　众人瞧见得赏，立时有两人起身，一左一右钳制住老翁的胳膊：“老不死，开口之前先过过脑子！”

　　说着，便要押着他朝华盖车马下跪，可许是饿极、本就无多少力气，老翁佝偻瘦削的身子竟在一左一右的压制下不动分毫。

　　“我何曾胡说！你们瞧瞧自己一身血肉模糊，不也是适才争夺食物间踩踏得来的？缘何要替那罪魁祸首说话！”老翁的声音铿锵有力，此言一出，两人纷纷怔了片刻，可下一秒，人群中不知何处便有一拳头大小的石块笔直地砸向老翁的后颈，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老翁闷哼一声缓缓跪下，倒在了人群中。

　　窸窸窣窣的笑声刹那间止住，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地为他让开了一小片地界，寂静中，唯有老翁身旁一名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睁着恐惧的双眼，微微张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众人静默地盯着老翁，见其未有分毫动弹，对老者死亡的恐惧和茫然充斥着周围，正当流民们盯着骨瘦如柴的老人不知所措时，车马内传来了低沉且压抑的笑声：

　　“好，真好，赏，本公子要重重地赏！”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奴仆将手中食物丢给了方才压制老者的二人，而后冷厉的目光一扫人群：“何人丢的石头，出来领赏。”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和面面相觑。

　　沉寂了片刻，华车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奴仆旋即露出轻蔑的笑意：“何人丢的石头，我家公子赏银十两。”

　　十两，可供穷苦人家数口人近乎两年的开销了。

　　此言一出，人群涌动起来，无数道人形纷纷站起，充斥着欲望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奴仆手中的钱袋：

　　“是我，是我扔的！”

　　“不对，方才是我扔的！我早就看那老东西不顺眼了！”

　　“胡说，分明我才是扔石头的人！”

　　人群骚乱作一片，前仆后继地涌动上前，而适才众人避开的老者位置，也已被人群践踏，再也看不见踪迹……

　　梁叶不忍再看眼前的画面，微敛双目咬紧牙关，而身后的煞气伴随着人潮涌动愈渐狂躁。她意识到什么，忙施展咒术抵挡煞气的扩散。

　　“言疏，是幻阵，都是假的，快醒醒！”可她的呼唤显然无法冲破煞气形成的壁垒，反倒助长了阴煞之势。

　　看来，言疏被困在心障中，靠言语是无法阻止了。

　　梁叶立时调转方向，目光径直投向躁动人群外安然无恙的华盖车马。

　　罪魁祸首便是那辆马车！

　　梁叶正欲掐诀念咒、施展神力冲破那辆马车，人群中一道微弱的呼救引起了她的注意。只听得流民拥挤争辩中，传来一道若有似无轻微的声响，求救声十分虚弱，好似片刻便要被斩断。

　　梁叶手中的神力不知怎的方向一转，冲开了混作一团的人群。神力所过之处，流民们纷纷化作云烟消散，可一批流民散去，旋即又有一群新的人冲上前讨赏。他们目不斜视，全然未曾注意此间的梁叶，眼中心中唯有钱袋中用以救全家人性命的东西——银子！

　　她微蹙双眉，深吸了口气后、挥动神力冲入人群。她径直朝呼救声处飞身而去，脑海中尽是老翁被众人践踏的画面。可迎接她的除却已然毫无气息的老人尸体，还有一具伏在老人身上、拼尽全力替老者挡下踩踏的瘦小身躯。

　　竟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已然奄奄一息，唯有一张苍白的小嘴微微张合，口中虚弱地呢喃着呼救。

　　梁叶下意识抱起小姑娘，一手以神力托起老者的身躯，逐渐远离了骚动的人群。

　　回到万言疏身边不远处，她轻轻放下怀中的姑娘，尚未仔细琢磨为何小姑娘的眉眼如此眼熟，下一瞬便径直朝车马飞身而去。

　　车马一朝不毁，眼前混乱的画面便一刻不会停止。

　　想必眼前便是幻阵的阵眼，那白衣女修曾说幻阵源于参试者的本心，她早该料到一切不会那么简单。冲破本心、解除心障又岂是容易的事情……虽说由她出手定会败露身份，可性命攸关，她绝不能拿言疏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万言疏身周的煞气愈来愈强烈，车马所在处的阵眼也愈加飘忽不定，神力流失过快，她不可再耽搁了！

　　想着，梁叶立时掐诀念咒，集神力于掌心，所经之处风雪骤断，正当掌心神力即将冲垮车马的刹那，不知何处袭来一道浓重的煞气，豁然将她的神力打断。

　　梁叶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风雪飘摇之中立着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翻飞的衣袂并不能为其带去生机，反倒愈渐显得阴气沉沉。万言疏不动声色地伫立着，面上看不出分毫适才恐惧害怕的模样，森森的目光只略微划过梁叶，旋即投向了不远处的车马。

　　是恨意。

　　言疏眼底浓重的恨意！

　　梁叶一顿，微启双唇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见她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牵动着四周的飞雪纷纷避让。

　　有那么一瞬，梁叶恍惚觉得眼前人并不是言疏。

　　万言疏径自越过她，向华盖车马踱去，每行一步，便有浓重的煞气铺天盖地地袭向四周，唯有途径梁叶身旁时，煞气略有收敛。

　　她静默地注视着言疏接下来的举动，只见其冷笑着催动身周煞气，弹指之间，富丽的车马便轰然碎作渣滓，随之而来的是乌压压的人群化作云烟散去。四周忽而变得空旷起来。

　　梁叶尚且还在琢磨对方是如何摧毁车马的，便见素衣女子悄无声息地回过身来，一双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言疏……”

　　她的眼神缘何怪怪的。

　　梁叶未及细想，回头望去，只见方才救出的老翁和小姑娘也已化作云烟不见踪迹，登时松了口气：“适才想来就是幻阵的阵眼，咱们一鼓作气将它破了吧。”

　　万言疏没有回答，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片刻之后，迈开步子向自己踱来。

　　她的眼神过于直白冰冷，梁叶竟有那么一瞬欲避开，可不待她反应，素衣女子的身形便已然止步在了跟前，身周无形的煞气挡住了一切去路。

　　梁叶干笑着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如何？”

　　她依旧没有回话，目光沿着自己的面颊一路向下，直至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得一干二净，才微微张唇，发出一声略显嘶哑的呢喃：“梁叶……”

　　“嗯？”

　　“梁叶……”又是一声轻弱的呢喃，抑扬顿挫中似是在探究。忽而，万言疏嗤笑一声，竟发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神官大人怎的落魄到如今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