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21、名符

　　梁叶又继续听了会儿年轻男女间有关招生比试的闲谈，觉察到离开太久，于是转身回房，打算将自己适才所得尽数告诉言疏。

　　房门紧闭，她丝毫未觉不妥，甚至不曾忆起离开时自己嘱托过对方什么，抬手便豁然推开了房门。

　　“有消息了……”木门推开的刹那，迷蒙且潮湿的水汽氤氲着扑面而来，抬眼望去，袅袅水雾尽头立着一面半透明的轻纱质屏扇，其上搭着的素净衣物将屏扇另一头映衬出的人影遮挡得若隐若现。

　　梁叶脑海中划过一瞬茫然，紧接着面色一滞，蹭的背过身去关上了房门：“抱歉……我忘了你正在……”

　　万言疏甫将一身衣物褪去，正一手测着浴桶内的水温，听闻有人闯进屋内，一时间浑身紧绷、呼吸停滞，紧张且防备地抓起一旁干净的衣裳掩到了屏扇后。

　　是梁叶的声音……

　　她小心谨慎地侧身向外望去，氤氲朦胧的水汽中，映出一道笔直颀长的红衣背影，来人始终保持着背对的姿态未曾变化，不知怎的，心中悄然松了口气，万言疏将手中衣物搁置在旁，踱回至浴桶边：“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说着，她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半轻纱的屏扇凝视着来人的背影：“你打算一直这么站着？”

　　语气中，隐约夹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梁叶便没那么悠然自得了，他人沐浴时闯入屋内实在失礼，何况对面还是个姑娘。

　　紧接着，耳畔便传来了淅沥沥的水声，似是何人浸入水中发出的轻响。

　　梁叶脸色一变，顿时没了往日里悠闲洒脱的模样：“我去外头等你，你结束了再唤我……”

　　“等等……”万言疏也急了，她为何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开，莫非自己一具身体在她眼中便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脏东西不成？

　　“我无意闯入，适才也未曾看见任何东西……”

　　“你别走！”紧盯着对方此地无银的模样，万言疏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我认识的梁叶可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你我都是女子，有什么非得躲着避着。”

　　梁叶本欲开门的手僵在空中，实在因她素来未曾于旁人沐浴时谈论过正事，可言疏如此说了，若自己执意离开反倒心中有鬼。

　　她微微蹙眉，犹豫良久才阔步行至桌旁，端端正正地背对而坐，举手投足间僵硬如雕像。平素里洒脱惯了的她，此刻竟不知该把手放哪儿，只得老老实实地搭在膝头，活像个任由教书先生责骂的孩童。

　　屏扇后之人自然是将眼前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女子轻搭着浴桶微睁双眸，目光越过屏扇落在梁叶的背影上，她微微眯眼，唇角亦几不可察地勾起。她从未见过梁叶如此有趣的模样，霎时玩性大发：“你说的消息是……”

　　梁叶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轻轻一咳：“各派招生比试在明书阁举行，你我须得在这几日上交名符，我打听过了，各处客栈可代为置办，稍会儿与店家打声招呼便是……”

　　“好，听你的。”万言疏无声地笑了笑，细瘦的指尖在自己的另一手臂上轻轻叩着。

　　红衣女子觉得拘束，便抬眼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茶壶，正欲为自己斟一杯茶水，听见身后传来言疏的呼唤：“我的腰带落床榻上了，可以帮我取一下么？”

　　目光一转，果不其然瞧见半虚半实的纱帐下，整齐干净的被褥之上搁着一只细长的腰带，梁叶踱步至床榻边，拾起那根因常年佩戴已然有些磨损的系带：“这个？”

　　“没错。”

　　她犹豫良久才止步在屏扇另一头，水声之后等待不过片刻，便见一只瘦削的手缓缓伸出屏扇，掌心上还残留几分沐浴后的水露，梁叶顿了顿，几乎将腰带轻轻投掷在对方掌心，旋即回过身去。

　　此去全程，未与对方有所接触。

　　万言疏却是一瞬僵在了原地，她诧异地收回手，眼底划过一瞬失落和茫然。

　　梁叶等待片刻，觉得立于屏扇边不妥，便又重新端坐回桌旁，下一瞬，便见一身素衣的姑娘从屏扇后走出，她微垂双眸不曾看对方，径直向门外踱去。

　　“你去哪儿？”

　　“我去知会店家一声名符的事，马上回来。”说的话并无不妥，可她语气中透露出的隐约低落却难以忽视。

　　梁叶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言疏这是……生气了？她为何生气……莫非水温不合适？还是长途奔波饿得慌……

　　思来想去也不得原因，如此微妙的氛围延续到了万言疏回房，好在进出房门收拾浴桶的仆人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待一切收拾妥帖，梁叶终于没忍住低声开口：“店家怎么说？”

　　话音落下，万言疏静默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双漆黑的瞳仁平静无波，分明没有情绪，却又隐约透出几分失落和无奈：“晚些时候便会将名符送来，届时需往内注入灵元。”

　　“好说好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梁叶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换来的却是周遭再一次陷入沉默。

　　怪了，气氛怪了。

　　言疏定是生气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路来几乎未曾与旁人有所牵连，也未曾碰见任何碰瓷找茬之人……怪了怪了……

　　万言疏的目光在她面庞之上停留片刻，旋即默不作声地收回，她盯着自己的双手沉思片刻，深深了吸了口气，似是鼓足莫大的勇气：“梁叶，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身后蓦然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刹那间，适才鼓足的勇气便一瞬泄了个干净。

　　梁叶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闻声一喜，忙向其投去迫不及待的目光。

　　万言疏收拾了心中情绪，这才冷着脸打开房门，迎面便瞧见满面春风的店小二托着茶水吃食和名符：“客官，这是您要的东西，您来得巧，本店下午才从明书阁领来的空名符，剩了最后一个……”

　　她接过东西，因方才被打扰显得闷闷不乐。

　　“对了，今夜约莫戌时会有雷雨，若客官实在有事出门，别忘了带伞！”店小二倒是尽职尽责，梁叶闻言向窗外探去，望见天色果不其然阴沉了些，确是雨前征兆。

　　托盘之上一众物什被端端正正摆放在了桌上，红衣女子早已将方才发生之事抛之脑后，兴奋地拾起名符细细打量。

　　只见一枚约莫巴掌大小的木牌以红线束着，其上倒是清新雅致，并无花哨图纹，前后细细翻看，隐约能感受到木牌中央溢出的源源不断的灵气。

　　“他们所说的注入灵元……”

　　“我听几位修士友人提起，每位修士皆会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名符，生平轶事皆记录在内，若能成功拜入师门，名符便会由师门专人保管，并不断填入新内容……名符会追随一位修士的一生，故而挑选心仪且合适的名符十分重要。”话音落下，梁叶便将名符递还给了她。

　　“这块名符如何？”

　　“嗯，十分牢固。”

　　“……”万言疏微微张嘴，以为她在说笑。

　　梁叶却是一本正经，拾起名符便在桌上磕了磕：“听见了么？磕不坏才是对名符最大的褒奖！”

　　“那我该如何注入灵元，灵元又是何物？”

　　“简单来说，灵元便是一个人、一位修士生来之源，灵元不灭、人身不死。人若是死了，灵元便会散去，魂魄与肉身分离，辗转投胎，待重降人世之时，便会生起新的灵元。注入灵元便是标记此名符为你所用，外人再难改变剥夺。”说着，她提起红绳的另一端，将名符腾空悬于二人眼前轻轻一晃，“名符都是有灵智的，试着感受它的呼唤，告诉它你的名字。”

　　万言疏虽不甚明白，可依旧循着她的指示缓缓闭眼。

　　“感受四周，想象如今的你正身处在一片浩瀚无垠的银河之中，光阴流转、沧海桑田尽在你的脚下。你看见遥远的星河中，有人生老病死，有人喜怒哀乐，有人攀登极峰，有人御蛟深潜，千千万万的生灵汇合在一起，便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长久的寂静中，万言疏微微颤动，包裹着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温柔，仿佛一只轻柔的大手，拂去了心中所有杂念。再睁眼，脚下是层层漾开的水波，头顶的苍茫星河缓缓流动，四周的璀璨星光忽远忽近，那是一个望不见尽头、却又仿佛一切尽在胸中的世界。

　　“梁叶！梁叶！”

　　“别怕，我在这儿！”注视着女子慌乱地四下挥手，梁叶忙伸手握住她，心下明白此刻的她定然已经进入了灵元，待对方逐渐平静下来，才继续出声引导，“尝试着欣赏四周的美景，从浩瀚银河中发现那颗属于你的星辰。”

　　窗外的天色愈加阴沉，已然有风雨压城之势，巷道间也隐约传来百姓的高声提醒——雷雨快来了！

　　一阵接一阵微弱的轰隆轻雷，雷声愈来愈响，言疏掌心溢出的冷汗也愈来愈多。

　　梁叶微微蹙眉，莫非她怕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