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14、幻境

　　几乎在梁叶捂住对方嘴的当即，她便一挥衣袖，将适才生好的火堆扑灭，顺带单手掐诀、掩盖住了四周若有似无的柴火气息。

　　一瞬间，二人再次陷入了无声的黑暗中。

　　梁叶领着她悄然退至一旁杂乱的灌木丛，压着她的肩膀尽可能放低姿态，黑暗中，唯有两双眼睛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小心翼翼探查四周。

　　沉寂中，忽而由远及近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好似何人极尽可能放轻脚步踩着草垛而来。周遭虽暗，然有月光相助，二人亦分辨出了来人的身形和方向。

　　那人身形瘦削，步伐稳健，看模样似乎正背着一只算不得轻的袋囊，来人沿着林间小径四处观察，发现此间燃烧一半的柴火堆时忽而驻足，低垂着脑袋，目光静静地落在柴火上，不知其在想些什么。

　　万言疏察觉此人身形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反倒是梁叶微微一顿，目光透过黑暗准确无误地定格在了来人的面庞上。

　　是阿珏……

　　他怎会在这儿？

　　这一路来约莫过了一月有余，上回见面还是在九川城外的土地庙前，她给了对方指引一路西去，莫非如此巧，他也一同前去南疆？

　　正思忖间，只见阿珏缓缓蹲下，稍加伸出右手，感受到了柴火之上分毫未留的温度后，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而这一举动，几乎给了梁叶答案，此人不仅一同前去南疆，还极有可能一路紧跟他们。

　　微一侧头，忽而对上了万言疏的双眸，她眼中情绪想来也同她一般，猜中了面前发生的一切。正当万言疏沉着脸色面露不悦时，只见阿珏站起身来，摇头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下一秒，藏身草堆的二人忽而察觉耳畔传来一道劲风，仿佛何物张牙舞爪袭向她们的面门，梁叶一手横拦身旁的姑娘，一手赫然使出神力阻挡。

　　可那劲风好似生了灵智，面对她手中的神力并未强攻，反倒四散绕开，转瞬便将草堆中的二人尽数笼罩。

　　周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尚且枝叶繁茂、灵气充沛的岔路林荫，眨眼间变得万物枯朽、生灵不聚，四周黑压压的，枝丫怪异的树杈像鬼魅的手歪歪扭扭地伸向天际，阴冷的风吹散残枝败叶，发出簌簌的异响，脚下的路更是被腾烟环绕，辨不清四周的去向。

　　周遭的景色仿佛变了，又仿佛分毫未变。

　　梁叶定在原地，侧头看去，此时身边哪里还见万言疏的影子。

　　她终是没忍住站起身来，打量着死气沉沉的四周和若有似无的妖气。

　　是幻境……

　　梁叶未曾犹豫，当即闭目凝神，感受着四周的气息，待她察觉门神画的方位在西边，立时迈开步子朝万言疏的方向寻去。

　　耳畔偶尔传来的诡异啜泣声并未止住她的步伐，其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与周围阴森可怖的气氛格格不入，越是面不改色，便越是衬得她周围灵力涌动、鬼魅勿近。

　　忽而，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中，传出了一道不甚和谐的呼声，呼声很是虚弱，耳尖的梁叶却是一瞬定住了脚步。

　　“救命啊……救命……”

　　“救救我……有没有人……”

　　那呼声恰恰横在西去的途中，令她不由得脑海中浮现万言疏的模样。她立时匆匆赶往，却瞧见不远处的夜色中，一棵巨大的树拦在眼前，巨树几近融入夜色，隐约之中还能瞧见蜿蜒缠绕的硕大藤条。

　　一具瘦削的身躯被藤条牢牢束缚绑在树干上，整具身子几乎完全被树干吞噬，唯剩下一张虚弱苍白的面孔暴露在外，仿佛一张挂在枝干的人皮.面具。

　　梁叶神色微变，立时手中聚气，意图击打巨树，孰料她每袭击半分，融入巨树的人脸便会露出半分痛苦之色，而巨树却是分毫未变，形同瘙痒。

　　她思忖片刻，旋即并二指作一枚精小的气刃划开指尖，待血珠溢出，手中迅速掐诀念咒，符咒轰然而起，转瞬便将巨树尽数包裹。此刻的巨树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赫然森森发抖起来，伸向天际的枝叶左右摇晃，发出猛烈的簌簌声。

　　下一瞬，巨树顶上腾烟环绕，耳畔接二连三的咔嚓声落下，枝形歪曲的树杈纷纷断作一节一节，掉落在地。待主干从中断裂，那被融入其中的瘦削身躯终于重见天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树妖形神散去，梁叶得以上前仔细查看。方才暴露在树干外的一张面孔苍白如纸，几乎令人便分不清面孔主人的相貌。而今看去，此人精元回归，四肢肤色已然与常人无异。

　　她将其翻过身，望见此人面孔的当即便无声一愣。

　　阿珏？

　　被树妖困住的正是阿珏，他适才陷入昏迷，此刻已悠悠转醒，望见的第一眼是她，尚且有些发懵：“女鬼姐姐……”

　　“你怎会在这里？”

　　阿珏慌忙四下探寻，察觉随身的包袱并未丢失，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问的是，你怎会在南疆边境？”梁叶的语气很是平和，可愈是心平气和，便愈是给人不怒自威的压力。

　　“我……我在半道迷了路，途中恰恰遇见你们，但又生怕女鬼姐姐不愿与我同行将我抛下，才……”而后的话，不必多说，想来她也知道，阿珏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面前面不改色的红衣女子，慌忙垂下眼帘，连呼吸也屏住了些。

　　却见梁叶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向西边：“你我如今被困幻境，定是有妖物作祟……你可还记得，一路来是否撞见什么奇怪的人或物？”

　　阿珏思来想去，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这一路来风餐露宿，除了女鬼姐姐和万姑娘，便未曾见过任何人。”

　　梁叶不再细问，也不再将目光舍与他，而是顾自继续匆匆赶路。

　　阿珏收好行囊，慌忙追上她的脚步，防备四周的目光透出了些许害怕。可有红衣女子在旁，他又觉得十分安心，便趁着一路夜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女鬼姐姐可是要去寻万姑娘？”

　　梁叶没有回话，阿珏却是心领神会：“适才我被树妖困住，昏迷前隐约瞧见是一只狸猫将万姑娘捉了去……”

　　眼见红衣女子脚步微顿，少年忽觉自己的话引来了她的兴致，连忙继续道：“那狸猫去了西边，说是要拿万姑娘的血祭奠亲朋……”

　　话音落下，红衣女子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了眼前，少年愣住，身旁哪里还见梁叶的影子，只见她乘风而去，转瞬便将自己抛在了原地。

　　“女鬼姐姐等等我！”

　　梁叶几乎飞也似地追着门神画的方位寻去，当她远远瞧见空旷平原之上幽幽泛亮的妖阵时，缓缓慢下脚步，周遭的风也仿佛随着她的步伐渐渐平和下来。

　　原因无他，只见妖阵正中央，悠悠悬浮着一张暗红的画纸，其上图纹在幽光映衬下若隐若现，四周却并无万言疏的身影。

　　正当梁叶四下探查言疏身影时，耳畔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动听的女声，女声夹杂着低低的笑，声如泉流般引人遐思：“别找了，她已经走了。”

　　声音十分耳熟，梁叶却是片刻便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不正是那日在九川城混乱中遇见的那只狸奴。

　　狸奴并未现身，或是因忌惮，或是因别的。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你把她怎么了……”

　　闻言，狸奴又低低地笑了一声：“与其担心她，不若担心担心你自己，她将你抛下，独自一人离开，这便是你二人坚不可摧的情谊？”

　　“你在此便是为了挑拨我们？”

　　“挑拨？不不不，可不是什么挑拨……”说话间，狸奴语调微扬，妖阵中的门神画亦随之上下沉浮，“我适才告诉了她生路，作为交换，她须得将此物留下。那姑娘是个识时务的人，留着一张无用的画纸能做什么，危难当头，自是保全性命最重要……”

　　“你可知那是何物？”梁叶眯了眯眼，显然多了些怒气。

　　狸奴却是笑声不改：“我虽不知此为何物，可见你二人如此上心，想必是个不俗的宝物……”

　　梁叶沉默了片刻，看向妖阵的目光多了丝缕冷意。

　　见状，耳畔的笑声更是肆意：“怎么，那日在庭院中，你不是出手嚣张直逼要害么，怎么如今却一言不发，怕了？”

　　“你果然是为了那日之事前来报仇……”

　　“不错！尔等不过一介低等修士，竟将本仙耍的团团转，今日不叫你见血，难消我心头恨！”狸奴的声音骤然尖利几分，可她仿似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声线又忽而转变柔和，“那女子跑了不假，可你知她跑了会有什么后果？哈哈哈……会万劫不复，死无全尸！你这般生气作甚，我这是在为你清理叛徒，何不感谢我？”

　　狸奴的声音在耳畔时轻时重，似嘲讽、似挑衅。一声响指落下，只见妖阵中央赫然燃起熊熊火焰，随着烈焰焚烧画纸，梁叶的心口也蓦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注视着脸色霎时苍白一片的红衣女子，狸奴仿佛得逞似的大笑数声：“你果然和那画纸有干！”

　　适才的她尚且因万言疏不敢轻易与狸奴相对，如今性命攸关，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当即忍着剧痛掐诀念咒，只见妖阵中的画纸猛烈震荡，额前冷汗如瀑，很快她便疼得双目发白、脑海空荡。

　　咒术四散开的当即，胸中一口气卸下，梁叶扑通一声屈膝半跪，转瞬间，阴风便吹散了她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