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菟丝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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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热被击毙后，石陲要塞终于回归了短暂的平静。
没人游行了，聚在市政大楼前的人群也散去了，表面的平静下隐藏着风声鹤唳的味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荣莛少将说要以武力镇压骚乱并不是开玩笑的，若有人胆敢反抗他的统治，下场就跟昂热一样。
内乱暂时得以平息，荣莛也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他挑了一个晚上，把所有事情推掉，回斯通议员家吃了个晚饭。
距离他上次有时间回来吃饭已经有数个月之久，厨娘等了消息开心得合不拢嘴，用一下午折腾出了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菜。圆桌边摆了4把椅子，斯通，荣莛，吉安娜和抱着孩子的希德依次就坐，厨娘和管家还在厨房忙活着。
“嘬嘬嘬……”
荣莛用手指头戳着拉里的脸。
才两岁大的拉里盯着他瞪大眼睛，几秒过后，张开嘴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你逗狗呢嘬来嘬去？”希德嫌弃地躲远了些，“别碰我儿子。他不大喜欢你。”
荣莛悻悻地收回手：“我可是他哥，他必须得喜欢我。”
“荣荣，互助会的头子抓到了吗？”斯通议员问。
提起这事，荣莛的心又沉了沉。
这些日子来他们抓了不少互助会的人，审也审了，问也问了，该用的手段也都用了，这些人却一口咬定互助会不存在发起人，大家都是自发性地聚在一起的，更没有人在背后教唆煽动。
到了最后，就连荣莛都不确定了。他对互助会存在首领一事本就是猜测，但万一是自己猜错了呢？
“……还没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仍在尽力追查。”
厨娘这时端着一盆菜过来，暂时挡住了荣莛的视线。在荣莛看不见的角度，斯通议员给了希德一个眼神，希德蹙眉不语，吉安娜在旁边哀求地冲两人摇头，斯通议员叹了口气。
厨娘放下菜离开，荣莛这才看到桌上的其他三人都面色有异。
“怎么了？”他失笑，“刚才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耷拉下脸啦？这菜闻着挺香的啊。”
斯通议员敲了敲桌面，迟疑了大半晌，才斟酌着道：“荣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治大国如烹小鲜’……”
荣莛一愣，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爸爸……”吉安娜哀求地看着斯通，“先吃饭吧，别说了……”
“别，让议员说完啊。”荣莛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斯通。“不错，‘治大国如烹小鲜’。怎么了，议员是嫌我最近猛火烈油，毁了石陲要塞这一盘小鲜了？”
斯通听他叫自己“议员”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待听到后半句话后，立刻怒上眉间，狠狠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阴阳怪气的，听不得别人说你半句不好是不是？谁惯得你的臭脾气！”
荣莛最近正焦头烂额，火气处于一点就炸的状态，立刻也怼了回去：“九天惯的！我手底下的士兵惯的！别绕弯子了议员，您就说吧，我是哪儿没做好了？还是你也跟互助会的那帮疯子一样，觉得我该跟alpha一起去死？”
斯通气得指着他指尖不停地抖：“你你你，希德也是alpha，你觉得我会让你俩一起去死？但你没做好就是没做好，不能不让人说！你看现在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天黑以后没人敢在街上走路，咱家的门上每天都有人泼油漆……”
“被人泼油漆，真是好危险啊。”荣莛冷笑，“比我在外面打仗，危险多了。”
斯通提高了声音：“到处都有人罢工，社会都快运转不起来了！当omega提心吊胆，当alpha更怕被互助会的疯子捅刀子！经济全面崩盘，平民终日惶惶，一睁眼就是游行战争，这些问题，你就当没看见吗？！”
荣莛直勾勾地盯着他，大脑嗡嗡作响。
这是他最近才患上的毛病，每当情绪激动时就会暂时性失聪，耳蜗里都是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血流声。
良久，他手心沁着冷汗，才缓缓转头看向吉安娜。
“嫂子，你来说两句啊。”他微微发着抖冷笑，“你也同意议员的看法吗？”
吉安娜拼命忍着泪，颤声道：“少将，你救过我的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荣莛狠狠拍了下桌子，巨响震得拉里再次放声大哭起来：“说重点！”
吉安娜抖了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每天上下班都要有人接送才敢出门……好些omega都患上了焦虑症……赛、赛托长官已经好几天没出席平权事务司的会议了，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少将，若说我一点儿不怕，那是骗人的……”
嗡鸣声在加剧，而这次，荣莛的眼睛甚至都有些模糊了。
焦虑症。害怕。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是啊，你们每个人都有难处，都有自己的毛病。可我呢？我就不难吗？我又能跟谁诉苦呢？
他艰难地呼吸着，最终将目光转向了希德：“……哥。”
希德抱着哭泣不止的拉里，眼神空白地看着虚空中的一角，沉默不语。
“……哥，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
他的声音抖起来，如飓风中的一缕蛛丝，脆弱得一吹就断。
“哥，你……你还记得么？”
希德猛地出了口气，一寸寸抬眼迎向荣莛：“我记得荣荣……但，我现在已经有孩子了。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我都不想让他们生活在目前的石陲要塞上……”
荣莛愣住了。
半晌后，他轻轻“哈”了声。
是啊，希德已经有孩子了，那个一见他就哭的小鬼。吉安娜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知是什么性别。
他们有家人有孩子的互相抱团，顾影自怜；外面那些平权斗士们申斥婚姻可耻，慷慨激昂。
他哪一边都不属于，哪一边都融不进去，活脱脱一个孤魂野鬼。
而所有人还在指着他，说都是他的错。
“……那你们想让我怎么办呢？”他垂眼看着空荡荡的餐盘，轻声道。“原来今天这顿饭是这个意思。那就直说吧。”
半晌的死寂后，希德低声开口：“不是没有别的路，荣荣。石陲要塞行不通，你还可以另做打算……比如……”
“比如什么？回归帝国吗？”荣莛冷冷地笑起来。“反正你是alpha，你儿子也是alpha，回了帝国你们还能当人上人，何乐而不为是吧？”
希德瞳孔骤然缩紧，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而斯通已经拍案而起，怒声斥责道：“荣莛，你够了！我们一家人随你叛出帝国，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说这些话是扎谁的心呢？”
“谁心虚我扎谁的心！”
荣莛也猛地起身，椅子在他身后发出一道刺耳的锐响。
“随我叛出帝国，难道是我逼你们的吗？还有外面那些omega们……大家都是长了腿的成年人了，凭什么要我负责！所有的重担，凭什么都撂在我的肩膀上！”
“你……”
荣莛一脚踹开椅子，转身离去。斯通在他身后大骂着让他站住，可他充耳不闻。
路过厨房的时候他碰上了端着一盆热汤的管家，两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去哪儿？”管家皱起眉，额头间的沟壑严厉深沉，“饭还没吃完就自己离席，没有半点规矩，快坐回去！”
荣莛红着眼盯着他。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管家皱一下眉他就害怕得发抖，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事会再次被送回孤儿院。
可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些规矩，不喜欢从后门进房子，不喜欢主人吃完后才能上桌，不喜欢唯唯诺诺。
他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你这些破规矩……我真是受够了。”他嗓子哽着，嗤笑了声。“都沦落到这狗样子了还摆架子？去别地儿耀武扬威去吧！”
说罢，他用力撞开管家，夺门而去。
入夜后的石陲要塞萧瑟，漆黑的街道巷口空无一人，长风呼啸如同鬼哭。荣莛独自一人踉跄走在街头，双耳嗡鸣、两眼昏花，浑浑噩噩像是行尸一样。
要是有烟就好了。他在心中想。
可石陲要塞上物资匮乏，他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了。
或者有酒也行啊。他又转念。真的想喝醉了然后忘记所有烦恼啊。
他顺着漆黑的街道走了两条街，焦急地找着能买酒的地方，可每个商店都是关着的。明明还不到闭店的时候，而这座城市却像是死了一般，人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操！”他大骂一声，狠狠捶了下墙。
咒骂声在夜色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下一秒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警惕地喝问：“——谁在哪儿！”
荣莛一凛。是治安队的人！
他迅速闪身进了小巷，屏息不动。治安队里都是他曾经手下的士兵，他并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所幸半晌后治安队的脚步并未靠近，而是往反方向去了，荣莛这才松了口气，靠着墙滑坐到小巷肮脏的地面上。
他在黑暗中怔了一会儿，又讥讽地低低笑出声来。
躲着治安队又有什么意义？大家或许早在背后骂了他不知道多少遍了……就像希德他们所有人一样。表面上站在他身边，其实早已弃他而去。
荣莛的手滑落，碰到了裤子口袋中几管坚硬的玻璃制品，那是关海开给他的精神舒缓剂，服用过后带有安神镇定的效果。
发现了这个后，他几乎是仓皇地掏出了玻璃管，用哆嗦的手掰开瓶口，一仰头全部灌了进去。关海似乎叮嘱过这个药剂的用量，可他已经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他忘记那些人的脸，停下脑海中的嗡鸣，怎么都好。
药剂入喉后，世界终于安宁了。
他的身体软倒在地上，躺在垃圾和污泥中，仰望着星空，在极乐中吃吃而笑。
他仿佛看到了泽维尔。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泽维尔的脸了。
在幻境中，泽维尔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搂入怀中，轻柔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帮他解决。他只要愿意跟在自己alpha的身边，就再不用承受这些苦难和压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荣莛打了个哆嗦，又缓缓放松下来。
难怪这么多omega选择当菟丝花。在他们的一生中，总有人给他们递了梯子，只要他们接受，就能平安顺遂地往下滑落，一路下沉然后永脱苦海。
懦弱的感觉真甜美啊。今晚他也想懦弱一把。
荣莛轻轻翻了个身，将头埋入泽维尔的怀中，沉沉地坠入昏睡。
——
“……我草这是少将吗，不可能吧别是那个流浪汉……”
“绝对是。快把少将叫醒！出大事了……”
“少将？少将？快醒醒啊少将……”
荣莛挣扎着睁开眼睛，头顶刺目的日光让他瑟缩了下。
几秒钟的反应后，他意识到自己还躺在那个肮脏小巷的地面上，旁边就是发臭的垃圾桶，墙角带着尿渍的腥臊。而他周围站了一圈儿的人，都在俯身看他，还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少将，您还好吗少将……”
“别——别他妈晃我……”
荣莛一把挥开眼前的手，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他藏身的小巷也不知何时挤满了人。为首的是荀禾，正满面忧虑地盯着他，她身后还有无数士兵，一双双眼睛含着复杂的神情正盯着狼狈至极的他。
荣莛的胸口骤然起伏了下，“什么……什么事儿？我昨晚……”
荀禾按住他的肩膀，压抑着慌张道：“赛托长官好几天没回家，我们派人找了好几日，终于在昨晚找到了。您、您快去看看吧，这次可能真的是要闹大了……”
作者有话说第105章 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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