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以玉

28、第二十八章

　　虞嵘原想着是去青州，被突如其来的事羁绊住以后，又多停留了一旬。宋乾见实在留不住他，干脆无奈放行。索性青州同郢城离得近，届时也好汇合。

　　十日后，青州街头。

　　青州多雨，即使夏日也不例外。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凉气消暑。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显得有些冷清。

　　白衣人撑着一柄纸伞走在路上，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小童。

　　“殿下，这儿有间客栈，不如留宿一夜？”

　　虞嵘斜了斜伞面，露出一双凤眸，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家客栈。

　　“走。”他抬步便朝里面走去。

　　此时因着下了雨，光线有些暗，引的人昏昏欲睡。里面几张桌子都空着，唯有靠窗那桌坐了一个灰袍面相普通的青年。

　　虞嵘径直走向柜台，倚住身子扣了一下桌面。掌柜的双眼惺忪的睁开，迷迷糊糊就对上了一双略微不耐烦的凌厉眸子，顿时睡意全无。

　　“呃……这位公子，您是打间还是住店？”

　　“两间房，住一晚上。准备些吃食与热水。”说着，虞嵘抛出一块儿银子。掌柜的称了称，约是十两，即刻眉开眼笑，冲堂里喊了一声：“三儿，领着客人上楼！”

　　他这声音有些大，引得靠窗那个灰袍男子转头来看，若有所思。

　　不多时，一个消瘦的青年冒出了头，很有眼力劲儿的冲虞嵘道：“客官，您这边请。”

　　虞嵘敏锐的感觉到有人看他，转过头，就看到靠窗那个青年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冲他笑。对上视线后，青年对他点了点头。

　　虞嵘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收回视线，跟着那小二上了楼。

　　天黑的早，因此沐浴过后虞嵘早早也睡了。

　　也许是终于到了青州，虞嵘终于放松下来。只是，不知他在梦里梦到了什么，醒来之后出了一头虚汗，嗓子也干涩起来，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几口气后，他平息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睁了眼，细碎的黑发下眸子锋利又雪亮。

　　窗外雨声彻夜不停，接连不断的敲打着窗棂。看向外面还是一片黑暗，大约是丑时左右。

　　他觉得实在有些烦闷，索性披衣起身，推开房门出去透气。

　　出乎意料的，楼下还有微弱的烛光打在墙壁上，印出一人的侧影。

　　......

　　这几日仇子戚都呆在屋里不曾出来，原本睡不着，大半夜的又听到一些声响，终于起身走出屋来。

　　王鹤睡了，祝玉麟又出山办事，所以这声响定是徐云鹏弄出的。

　　循声找去，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浓烈辛香。徐云鹏正大半夜炒菜。

　　仇子戚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辣子鸡。

　　他晚上没吃饭，这儿还真饿了，没等徐云鹏出声，仇子戚便自觉的拿碗盛了瘦肉粥端到桌上吃。

　　徐云鹏瞥他一眼，端着盘子、碗走了出来，将菜推倒仇子戚面前，“不好好吃饭，这会儿饿了？”

　　仇子戚弯眸笑，刚才吃了一口菜，辣的他唇立刻泛起红色，感觉到喉中又燃了一把火，他端了杯水喝了下去。

　　他自幼呆在黄庭居时，便早熟于其他同龄孩子，有什么要什么，从来不爱麻烦别人。

　　就比如这吃食，他从来吃不得辣，却从未说出口。整个黄庭居唯有心细如尘的大师兄祝玉麟看得出来。

　　想到祝玉麟，仇子戚发现已经几天没见他了，问道：“大师兄去办什么事了？几时回来？”

　　徐云鹏道：“师兄说是家中有事，回晋国了。大概最少一个月才能赶回来。”

　　一个月，大约大师兄回来时，他已经离开青州了。

　　仇子戚若有所思的垂眸，随意的搅拌着手中的粥。

　　......

　　此时，虞嵘顺着楼梯往下走。

　　刚绕过拐弯处，就看到白日那个灰袍青年还坐在那个位置上，面前摆了一盏灯，正认真的翻阅着一本书看。

　　听到脚步声，青年抬头看来，神色自然的冲虞嵘闲话道：“还没睡？”

　　虞嵘也不是个爱客气的主，闻言，挑眉道：“屋里太闷，出来透口气。”

　　青年搁下书，拿起茶壶添了一杯水往对面放，一边对着虞嵘道：“公子坐下来吧。长夜漫漫，不如谈谈天。”

　　虞嵘犹豫一下，还是选择走了过去。他蓦然想起来在都城酒肆里遇到的那个人，觉得有趣。

　　“之前都城酒肆里，我也遇到一个爱同陌生人谈天的。”

　　他这么一说，灰袍青年突然抬眸看他，“我倒亦认识个人，性子同公子说的有几分相像。公子不妨再说说。”

　　虞嵘坐在他对面后，歪着身子舒服往后一靠，抬眸随意道：“萍水相逢罢了。那人……看似浑浑噩噩却难得心思通透，点醒我几句。”

　　“是什么样的人？”青年温和道，笑容既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又不显唐突。

　　虞嵘觉得口渴，端起茶灌了一口。想着道：“青衣木屐，大约二十七八，不过而立。一口文章做的不错。”

　　灰袍青年浅浅笑了，“你该是遇上了玄胤君。”

　　“玄胤君？”

　　青年解释道：“玄胤君乃陈国名士，性洒脱不羁，向来只同合胃口之人讲话。曾经梁国一位世家之人三番五次请他做文章，玄胤君硬是一字未言，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想来，他也是觉得你对胃口才同你主动讲话。”

　　虞嵘听着，也觉得玄胤君有几分意思，他道：“你既然认识这玄胤君，想来与他交情不浅。”

　　灰袍青年道：“幸得玄胤君青眼，是玉麟修来的福分。”

　　“玉麟……”虞嵘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垂眸念了一遍，脑中终于划过一道亮光，抬头挑起了长眉，“玉麟公子？”

　　“公子认识我？”

　　虞嵘的确见过他，而且还是三年前在陈国宫宴之上。当然，那时的祝玉麟并非是以玉麟公子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晋国使臣，摄政王独子应邀入宴。

　　不过，此时他不能暴露身份，只拖长声，带了几分痞气儿，“天下谁人不识君。玉麟公子名气在三国内有名。”

　　祝玉麟摇摇头，示意他过誉了。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绕，他主动问道：“公子呢？方才听你说是在陈国都城遇上玄胤君的。又为何跑到这偏僻的青州？”

　　“找个人。”谈到这儿，虞嵘又有几分烦闷。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非要走这青州一趟。要说是对仇子戚的感情太深那便有些假了。虞嵘心中觉得应该还是内疚多一点，其次便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复杂。

　　隐隐的，虞嵘有些不甘。

　　他这一辈只喜欢了一个人，栽到了这妖孽身上，而这个人，没有心。

　　当一腔热血冷却下来后，虞嵘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对仇子戚究竟有几分了解。

　　来历不知、目的不明。

　　所以到了最后，虞嵘远赴青州只为亲口问问仇子戚，虞嵘这个人对他而言是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后，祝玉麟也感受到了虞嵘身上低沉之气。他适当转移话题，替虞嵘解围道：“青州夏日多雨，估摸着这雨短时间内不会停。”

　　虞嵘看了一眼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下大了，像是印证了祝玉麟的话，一阵闪电划过，地面的雨水已经积了起来，冲起了几片树叶，在水中打转儿。

　　不知怎的，他此时突然又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虞嵘还没来得及开口，祝玉麟便善解人意道：

　　“公子还是回屋歇息吧，我见这雨下的越来越大，倘若明日赶不成路，再同公子闲话。”

　　祝玉麟这话又成真了。

　　第二日清晨，虞嵘刚起来，身旁的小童秋明推门进来便道：“殿下，外面下的太大了，大约是走不了了。”

　　虞嵘推开窗子，雨滴便顺着飘进了屋里，参杂着微微的凉气。天色还是依旧昏暗。

　　“几时可离开此地？”

　　秋明道：“掌柜的也不清楚，估摸着需要停几日。”

　　这有些出虞嵘的预料。当日他与宋乾约定，最迟一月后郢城见。为赶路已花去十日时间，从这儿到郢城差不多又要三日。算来算去已半月过去，还未算寻找仇子戚的时间。

　　虞嵘又下了楼，第一眼便看到祝玉麟。也不知他是坐在那儿了一宿还是才下来。此时堂中已坐了不少人。虞嵘便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祝玉麟抬头，看清是虞嵘之后，微微一笑。

　　“公子醒了？”

　　虞嵘点头，又随意点了几道菜。转过头，发现祝玉麟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

　　“怎么？”虞嵘挑着眉瞥他。

　　祝玉麟摇摇头，笑容变的有些暖，也有几分温柔，“我家小师弟也爱吃这几道菜。”

　　虞嵘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下意识按照仇子戚的喜好点了菜。他没纠结太久，就随口转移注意力问道：“小师弟？”

　　世人只知玉麟公子师承医谷医仙王鹤，有个武艺高超，醉心钻研医术的梁国贵族师弟徐云鹏。这小师弟却是不曾耳闻。

　　祝玉麟感叹道：“家师曾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小师弟天赋极高，若引外界乱谈，反倒是误了他。”

　　虞嵘来了兴致，问道：“你师弟名叫什么？”

　　祝玉麟笑了，“长朝。”

　　啪嗒一声。

　　虞嵘瞬间打翻了手边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