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泪》Heartbud

3、长夜是新生的起点（3）

　　一切看起来都平静下来了。

　　闯进来的士兵将聚集在卡汀城堡下圈院子里的人包围了。人们静默地站立着，这是属于失败者的短暂静默时刻。

　　露茜被挤在人群之中。一阵孤独的恐惧袭来，她的目光开始搜寻伊娃的身影。这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心领神会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触碰到了伊娃纤细的小手——原来伊娃一直紧随在她的身旁。

　　紧接着，她便看到中庭地面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几具破碎的尸体躺在大片的血泊之中，那是属于勇敢的反抗者的。舍弃了迟疑与退缩，他们面对敌军的铁骑挥出了刀剑，至今他们残损的手掌仍紧贴在武器的手柄上。

　　他们战败了，死去的去往天国，活着的则成了俘虏。他们的结局想必已经注定了。懵懂之间，死亡逼近了。两个女孩的手紧紧相握，感受着对方颤抖的指节。

　　但是，露茜不明白：曾几何时高唱英雄颂歌的纽斯达人为什么在这时沉默了？

　　一个骑在马上的洛卡夫斯基贵族通过被炸毁的城堡大门来到院子中央。他勒住缰绳，马尖锐的嘶鸣声惊得一位纽斯达母亲怀抱里刚刚安睡的婴儿哇哇大哭。他的衣袍上绣着很多面目凶猛的异兽，这是来自大陆东部草原的洛卡夫斯基人所崇拜的图腾，这也是他们是野蛮人的证据，以及他们被称为“鞑靼”的原因之一。

　　他神情倨傲地扫视了一遍院子里中的俘虏，才开口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主人？”

　　“我就是!”格温娜夫人的声音响彻夜空。她身披黑袍走出人群，如同火光里的最后一抹夜色。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只是一眨眼，那个鞑靼已经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那里也有一片刺目的猩红，从那垂死的鞑靼胸口汩汩流出，与地面上纽斯达勇士们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一同渗进纽斯达的土地里。

　　那里有一把匕首，刀刃完全没入那死人的胸口，刀柄还在格温娜夫人永远定格的双手中——她那始终高昂的头颅在人群的另一声尖叫中滚落到地上，一个鞑靼士兵收回的剑刃上还沾着她的血。

　　天国里勇者的盛宴上现在有格温娜的位子了，在那里她会与丈夫和儿子团聚吧。露茜这样想着，心里猛然抽紧了，她听见伊娃哭了。

　　人群不再沉默。

　　一个青年伤兵挥拳砸向身边的鞑靼士兵，那士兵摔倒了，但拔出了刀洞穿了那个纽斯达青年的身体。

　　一个穿黑衣的胖农妇突然从地面上捡起了刚刚扔下的棍子，朝两旁的鞑靼用力砸去，直到几个鞑靼一起围上去才杀了她。

　　一个平时不怎么讲话的侍女突然手持匕首如发疯一般冲向鞑靼的队伍，队伍一下子散开了，没有鞑靼敢靠近她，直到一个弓|弩手朝她的脖子放了两箭才让她倒下。

　　纽斯达人推着，嚷着；鞑靼怒吼着……

　　混乱之中，露茜捡起了地上的一把匕首，她刚一握紧手柄，眼前即刻浮现出格温娜夫人的影子——那是一个微笑的影子，似乎在点头以示赞许，如她很久以前所见到过的。

　　她发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被子里发抖的女孩。

　　她举起匕首，向一个背对着她的鞑靼士兵刺去。

　　那匕首卡在了那士兵的铠甲上，却没能刺伤他的身体，她只好在那士兵回头之前松了手。

　　那士兵看见了她，抽剑向她砍去，却被一个纽斯达女人撞向一边。剑没有砍中，他咒骂了一声，又追着那女人砍去。

　　曾有那么一刻，露茜吓得失了神。她一回过神来，就拉上伊娃朝一根石柱后面躲去。

　　只有几步的距离竟多了三具尸体恒在地面上，而其他人则踏着敌人抑或同胞的鲜血延续着这场混战。

　　混乱的终结是很快的。

　　遍地的死尸之间，站着、蹲着或躺着已无力抗争的纽斯达人。他们在那些鞑靼刀剑的驱赶下如呆滞的牛马般再一次聚拢到院子中间，准备接受他们的命运。

　　一个鞑靼猛地抓住露茜的肩膀，把她从柱子后面拽出来，扔进麻木的纽斯达人中。伊娃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走着。

　　一个鞑靼头目下令：“男的统统杀掉，女的先关起来!”

　　士兵闯进人群，把仅剩的几个男人拉了出来，把啼哭的男婴从母亲手里夺走，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他们。

　　有一两声嘶叫与咒骂，也有一两阵抽噎与挣扎，但更多的是沉默——闭上眼睛、垂下头颅的沉默。

　　随后，鞑靼们把女人赶进塔楼，作为他们将来运回故土的战利品。

　　塔楼的下层是监狱，那里连通着城堡外的河渠，常年积着水，又冷又潮，湿气氤氲，几乎连蜡烛都燃不起来。若是把人关在这里，就是让他疾病缠身，并最终将他置于死地。

　　那些鞑靼似乎并不想折损他们战利品的数量，于是把他们的俘虏赶上塔楼最高层的房间。对熟谙纽斯达人城堡构造的鞑靼来说，那无疑是一种省事的做法——那里只有一扇在塔内进出的门，和一扇向城堡外瞭望用的小窗；将门锁上之后，小窗会成为房间里囚犯与外界相通的唯一出口，要是从那种高度跳下去，没有不殒命的。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门在最后一个纽斯达俘虏的身后合上了，接着是一阵锁链的响声，然后便只剩静寂。

　　有个女人突然发疯一般冲上去，对门又捶又打，房间里尽是她捶击声的回音。

　　持续了一阵之后，那女人跪倒在门前抽泣起来。

　　她们曾经在这座城堡里有过一席之地，她们身份虽不尽相同，却都拥有过自食其力的自己。然后，战争摧毁了她们的家庭，击碎了她们的斗志，剥夺了她们独立的地位以及把握自己命运的权利。

　　一片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抽泣，只是看不清是谁的双眼在淌泪，也听不清是谁的心在泣血。

　　伊娃依偎在露茜的肩上不住地啜泣着。

　　露茜听到很多哭泣的声音，来自许多不同的人的哭泣之声。

　　不久，她也听到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