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陈白鹿

5、兰知先生

　　沈初升职了。
　　在世子府这个职场，她简直坐上了升职的直升机。
　　管家找到她，恭喜她荣升二等婢女，仅次于四个一等婢女。月薪又翻倍不说，她还喜提单人卧房。
　　现在她主要负责书房，并侍奉书房里偶尔出现的世子。

　　她本像掉进油缸的老鼠一般陶醉欣喜。
　　过了十几日，她却察觉有点不对味了。

　　世子仿佛转性了一般，竟每日都来书房点个卯。
　　有时是晨间练完武后，有时又是午间巡视完军营回来后，有时甚至半夜兴起了，突然跑到书房呆一会儿。
　　因他这晨昏不定神出鬼没的安排，她也不得不在书房里从日出时分守到晚上入睡前。

　　是不是在朝中日日看着宿敌贺桐，自惭形秽了？
　　莫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想要考科举吧？

　　烦恼归烦恼，现在还是比之前舒服的。
　　拥有单人房间后，她可以早起在房间里锻炼锻炼身体，做点不用器械的健身操，平板支撑什么的。
　　老话说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世界科技这么不发达，头疼脑热都能要人命，只能多增强自己的免疫力了。
　　晚上她还可以窝在房间里看书，不用担心会打扰小眉和薇儿。
　　坏处倒也有，职责所在，她再不能随意出府逛街了。

　　这天早上她凭记忆做了一套平板，吃了点早饭，美滋滋地去书房报道。
　　简单打扫完书房，焚上点莲花味的檀香，她捡了一本书坐在杌凳上看着。

　　突然，门被一把推开，王玄之大汗淋漓地跑进来。
　　她硬着头皮迎上去，见了个礼，闻到他身上的汗味，觉得这个小清新的早晨都被他毁了。

　　王玄之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案前的椅子上。

　　沈初问：“殿下可用了早膳？需要奴婢去拿点吃食吗？”
　　王玄之沉吟了一下，说：“不用了。”
　　沈初刚要躲到后排书架后面去，他又说：“你去端盆水来，给我擦擦汗。”
　　沈初还能说啥？欧科吧。

　　她轻车熟路地去打了一盆水，放在书房中的架子上，然后默默退到一旁。
　　王玄之走上来，站在铜盆旁半天没动。
　　她往上一看，只见他有点不耐烦地睨着她，那眼神在说：“怎么还不上来？”
　　沈初实在是不想碰汗涔涔的男人，但是也没法子，只好拧了帕子，屏住呼吸凑上去。

　　她踮着脚去抹他的额头，王玄之乖乖地闭上眼。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发现他这长相还真是得天独厚。
　　五官有棱有角，睫毛浓密，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还挺细腻。
　　当他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嘴角天然的微微上翘，显出一分天真来。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这层滤镜一加，她瞬间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就是被惯坏了的小孩子而已。
　　手上轻柔地擦过他的脸庞和脖颈，她去淘洗帕子。

　　“擦好了，殿下。”她回禀。

　　王玄之睁开眼，看着她低垂的头。
　　觉得身上还在出汗，黏黏哒哒怪不舒服，又懒得去等水洗澡。

　　“你再去换盆水来，给我擦擦身子。”

　　沈初差点黑人问号。
　　不是吧大哥。

　　“不如我叫梅云姐姐她们来服侍殿下沐浴？” 她推搪。

　　“不用了，我一个时辰之后要出府，出府前要查点东西。你速去取水。”

　　然后她只能吭哧吭哧地去换了盆温水。
　　回书房后，只见王玄之张开了两只长臂，站成“个” 的形状，等她上来动作。

　　她有点脸红地问：“只擦上半身吗？”

　　王玄之大咧咧道：“不然呢？你想如何？”

　　她无语，上去解开他的衣襟，脱下外袍与中衣，再沾了水为他擦拭。
　　因带着两分气恼，她手上毫不留情狠狠地用布巾刮他的背。

　　王玄之赞道：“你倒有两分力气，不错不错。”
　　原先其他丫鬟每次服侍他都战战兢兢，手上轻飘飘的，怕弄伤他，他总觉得不够舒服。他又不想让男人来近身服侍，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大多数时候自己沐浴擦身。
　　今天他不知晓沈初心中的怒气，反而很欣赏她这个力度。

　　等擦到胸前来，她发现世子的胸很大。
　　身材真不错。
　　她不自觉被美色所惑。

　　擦完上身后王玄之果然乖乖地去看了会儿书。
　　两人相安无事。

　　说到王玄之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读书呢，这里就有两个由头了。

　　朝中长眼色的大臣大多都站队了，文臣基本上没有看好王玄之的，盖因他从小就浑不吝，一听之乎者也，礼仪规章就不耐烦，且整日泡在军营中与那些兵油子混迹，从不拢络文臣。
　　再一个是他主战，总是想多征兵练兵，还老是想串掇今上拨款研究武器。多数文臣都认为当今太平天下，虽与邻国有些磕磕碰碰，也无需太剑拔弩张，提倡发展经济，守成度日。

　　久而久之，他麾下竟没有一个能用的文人墨客为他打点言辞，出谋划策。
　　不便之处在韩寄被斩后越发明显。他现在上奏折竟然都找不到个可心的人帮他润笔了，尽是些大白话，可比不上贺桐那文采斐然，令人动容。连偏宠他的今上拿着他的折子，都忍不住调笑他直言快语。
　　他这就知耻而后勇，开始努力提高自身文化水平，坚决不能让贺桐那个酸狗再嘲笑到他。

　　其二嘛，是因为他看上了天勤书院一个夫子。
　　这样说可能有些歧义，他是想将这个叫林沃的夫子招入麾下。
　　这个夫子是前年的进士，出自寒门，无人提拔，也没钱打点，便一入仕就被分去了书院教书。
　　倒不是说去书院教书有什么不好，毕竟是皇家书院，教的也是达官贵人的子弟，钱银无忧，只是于政途无益，在朝野上也说不上话。
　　要是这人是个安乐知足的人倒也罢，偏偏他很愤青。

　　前些时候本国打了败仗，还被古兹占据了饶城，饶城虽四面环山，城民不多，但却是重要的关隘，且富产硝石与黑金。
　　很多大臣却觉得暂时失一城而得片刻安宁无妨，韬光养晦一阵，迟早要打回去再赢回来就好。但王玄之和武将们不这么想，因他们明悉古兹也在研究火药，一旦他们有所研获，饶城便会成为他们源源不断的军需库。
　　而唯一一个力陈利害直言进谏圣上，红着脖子极力主战的文臣就是林沃。

　　虽则其他大臣们没把这根基浅薄的新臣当回事，但自此林沃就获得王世子的青眼了。
　　没成想林沃十分耿直，他其实只是对古兹一战就事论事，但在长定王和世子中他并不站边。
　　且他也是个文人墨客，不喜王玄之的粗蛮，所以王玄之在他那儿碰了不少钉子。

　　王玄之觉得越难搞定的臣子越忠直，便有事无事去旁听林夫子的课。
　　不仅要听课，还要让林夫子觉得他精进好学，于是他课前课后也在家静心温书。

　　这天晚上，例行温完书后，王玄之忍不住又翻出那副兰知先生的画。
　　看了很久也还是没什么想法。

　　沈初在旁边为他打扇子，这呆世子竟盯着一副美人图足足半个时辰。
　　她手都酸掉了。

　　她搭讪道：“殿下，您很喜欢这幅画吧？”

　　王玄之唔了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地回道：“你来看看这幅画。”

　　她求之不得地放下扇子，细细观察那幅画。

　　只见这幅画粗中有细，美人侧影细腻清婉，窗外的景致却是疏阔大气，笔触生动圆融，显是大家之作。

　　她这么夸了几句，王玄之皱着眉头打断：“好了好了，一番车轱辘话，没有别的什么吗？”

　　沈初又想锤他的狗头了。

　　“要说有什么别的，那就是这个山水重叠的效果处理的很好，应该是干了之后重复加深调整，既考技艺又费功夫。”

　　王玄之失去兴趣，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沈初把案上摊开的好几幅画卷都收拾干净。

　　沈初边收拾边随口道：“这幅美人图装裱应该也颇费心思吧，虽则看似与别的画差不多，拿起来却重一些。”

　　王玄之闻言眼睛一亮，他突然上前握住沈初的手。

　　沈初一惊，他要干嘛？

　　他却从沈初手中把那幅画抽出来，重新放在桌上摊开。

　　沈初已经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

　　王玄之说：“你再过来看看，你觉得为什么这幅画比别的画重？”
　　因为他力气大，对这些轻巧的东西重量感知不出差别，这一点他确实之前没有注意到。

　　沈初随意抽出另外一副看起来一样装裱的画摊开，仔细对比了一下。

　　“这样看，装裱工艺与材料应该差不多，可能画的重量不一样？”她边想边说。

　　“刚刚我就觉得这山水部分重重叠叠，仿佛不只是颜色的叠加….” 她蓦然想起原来看一个考古节目讲过的一个民间技艺。

　　王玄之心如鼓擂，感觉谜底近在眼前了，他催促道：“还有什么想法，随便说，不用拘着。”

　　她就继续：“我就随便一说，做不得准。之前在一本书里看过，有些走私古董画的掮客会请民间的工匠将一副不值钱的画粘在贵重的画上，这样追查的人来看，只能看见不值钱的画，却看不出这画底下还藏了另一副画，掮客便能鱼目混珠，躲避过追查。而运到目的地后呢，这工匠会用一种叫揭画的秘法，将那两张画完好无损地分开。不知这幅画是不是也是由几幅画黏在一起，所以重量才会重一些。”

　　王玄之喜的一拍手，恨不得上去抱住沈初。

　　又看沈初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只能收敛一下神色，镇定道：“嗯，要是你说中了，小爷重重有赏！”

　　于是他又遣雪临冰华去城中寻找会揭画的工匠，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