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拾遗》月令辰

18、018

　　“清清，那个孩子说的话不当事的，我也不会做他的妈妈。”

　　沈长清没有说话，听筒里的呼吸声轻轻的，近似于无。

　　林逾静听得有点心慌。

　　“清清？我不会当他妈妈的，清清？”

　　另外一边连呼吸声也渐渐消失了。

　　林逾静怔怔得，嗓子有些发干。沈长清说些什么，哪怕撒娇生气，她都不会这样手足无措，但这样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办。放任肯定不是个好主意，但不选择放任，她又能做什么呢？她难道还能大半夜的开车去沈长清学校吗？

　　大晚上的把人叫出来？

　　不能的。

　　这样不行。

　　她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沈长清，还是没有回应。是被室友叫走了吗？林逾静想，要不要挂电话？

　　林逾静盯着手机屏幕正中间的通话中，冷不防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通话提醒，有个电话拨进来了。

　　座机号，是他们所里的座机。

　　林逾静立刻点了接通，将电话切了过去。

　　“小林，是我，宋山。”

　　“哎宋署，大晚上的是不是署里出了事？需要我立刻回去吗？”

　　宋山被林逾静抢了话，有些哑口无言地搓了搓手，道：“哎，是，人手不够，今晚上辛苦你加个班了。”

　　林逾静不用猜也知道是署里有事情需要人手，不然宋山不会大晚上给她打电话，还是用署里的座机打，私事用署里的座机拨电话，被举报出来是要挨处分的。

　　“我马上过去。”

　　林逾静挂了电话，沈长清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她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清清，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情绪有些紧张，但是我真的没有去相亲，我也不会给别人家的孩子当妈妈，你要信我。”她顿了顿，又道：“刚才署长给我拨了电话，署里有些急事，我要出去一趟，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去你学校找你，我们好好讲一讲？”

　　沈长清还是没动静，林逾静眼眸暗了暗，柔声说了句晚安，才挂了电话。

　　她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一身衣服，拿着钥匙出了门。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连红绿灯都不再闪烁，停留在黄灯。林逾静踩着油门，时速在超速的边缘上反复横跳，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进了南山署的院子里。

　　宋山和王大姐在值班室一起值班，看到林逾静来了，长长叹了口气。

　　宋山道：“突发状况，今晚辛苦你一下，明早你早点走，回去休息，明天给你放一天假。”

　　林逾静看着王大姐有些意外，王大姐是从来不值夜班的，今天晚上能坐在这里，说明署里确实是人手不足到了极点了。她问了一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前宋山给林逾静说的那个聚众卖Y的事件，今天下午有了新的举证，而且更明确，匿名举报的人提到就在松大对面的金翰酒店，并且在举报信中有说最近就会在金翰酒店进行一次这样的交易，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副署长宋山和署长陈承业一合计，决定最近对金翰酒店突击检查。

　　但南山署的人手一直都很紧缺，自从红星乡的红星署被撤了编制，红星乡地区有一半被划归南山署管辖之后，人手就更不足了，不然以林逾静的警衔，也沦落不到去岗亭坐班的地步。

　　今天抓捕指定是不成的，最早也要明天，署里很多警察都是连续加班很多天了，宋山和陈承业琢磨了一下，就将署里连续加班的同事放回家去休息了，一直休息到明天晚上，这样能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检查，甚至是抓捕犯罪嫌疑人。

　　回去休息的人多了，署里就没几个人了，为了弥补人手不够，宋山和陈承业干脆就留在署里值班了，还把从来不值班的王大姐揪了出来，也难为这三个四五十岁的人大半夜的还在这守着。王大姐和宋山四十多岁，年纪还不算小，陈承业可是五十五过了，离退休不远，头发都半白了。要不是体格还挺硬朗的，还有定期锻炼的习惯，可不敢让他半夜值班。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不出意外的话，人手姑且也够。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不到四个小时接了六个报警电话，直接从报警中心转过来的，全是南山署辖区的，陈承业直接带人就出警了，谁拦都拦不住，因为人手实在不够，还有两个报警电话是隔壁东山署出的警。

　　陈承业带着人走了，署里一下子就空了，剩下宋山和王大姐两个，两个人年纪都不小，宋山实在是怕再出点什么突发状况，斟酌了很长时间才给林逾静打电话，把人叫了回来。

　　明天有任务的不能叫，家里孩子太小爹妈岁数太大的不能叫，只能盯着年轻的叫，挑了半天才两个，其中就有林逾静一个。

　　宋山搓着手，眯着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老，“小林啊，我这老骨头实在是熬不住，也确实是岁数大了，熬不动夜，实在没办法才喊你过来。”

　　林逾静点了点头，也没什么怨言。她在警校的时候就知道警察是个什么工作了，况且都工作六年了，一个电话被从被窝里喊起来和连续几天几夜不能回家休息都是常有的事，真的有怨言的话早就辞职走了。

　　“这都是分内的事，您老去休息吧。等到早晨再来换我。”

　　宋山这才回署长室休息去了，临走还给了王大姐一个很有威慑力的眼神，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王大姐笑得讪讪，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也被按了回去。她父亲再有权势，顶撞顶头上司可是大忌，她就不用再在南山署待下去了，提前退休回家去吧。

　　林逾静面色自若地在值班室坐下，先给王大姐打了个招呼，然后将随身带着的东西放在一边桌子上。看来看去没啥事干，着急出门也没带书，就找了个空本子，默写《民法总则》。

　　“民法总则第一章第一条，为了保护民事主体的合法权益，调整民事关系，维护社会和经济秩序……”

　　王大姐看着她从第一章第一条默写到第一百条，一个错字都没有，心里慢慢地就收起了轻视的心。

　　她之前觉得林逾静这个年轻人不上进，明明毕业学校那么好，成绩又好，出色得很，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来了松江这么个地方，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尤其是之后几年，林逾静的警衔动都没动一下，有功劳也从来不争不抢，简直傻到家了，没见过这样的傻子，她要是有林逾静这个条件，早就爬到府警察厅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待着？

　　她慢慢觉得林逾静是个傻子，也就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年轻人，觉得她好欺负，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相亲下林逾静的面子，反正这种傻子一辈子也升不上去，不欺负白不欺负，就当找乐子了。结果先是副署长宋山来敲打了她几句，今天署长□□也不动声色地提到了这件事情，言语里满是你要是觉得在署里工作得烦了，现在就可以提前退休，吓得她出了一身汗。

　　她为什么在署里什么事情都不做，还坚持要留在署里？就是为了警察退休之后的待遇。所有达到退休年纪的警察，自然退休之后，不论退休之前警衔，都按照警部警衔领取退休金，直系亲属享受现役警察亲属的待遇，她的孙子可以上警察局名下的中学小学幼儿园，师资力量在公立学校里都是顶尖的。

　　她就是为了这个。

　　她父亲虽然是个副市长，但只是个管环保局的副市长，基本接不到光，她哥哥在松城分局当副局长，这个职位想再往上，就得去外市了，她借不到光，除了狐假虎威之外毫无用处，毕竟警察的儿子孙子可以上警察局附属的学校，但侄子侄孙是不能的。

　　宋山和陈承业不想得罪她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在署里滥竽充数，但林逾静可是南山署的顶梁柱，因为一个滥竽充数的毁了顶梁柱，可没有王大姐好果子吃。

　　如果只是为了区区媒婆的名头，就被迫提前退休，王大姐是不愿意的。

　　王大姐总算愿意正视林逾静，发现这个年轻人其实是很不错的，只是没什么上进心而已。再努力的合同工，也不可能背下来一整本《民法总则》。

　　愿意费力气背一本用不上的东西？这算是没有上进心，还是有别的想法？

　　王大姐看着林逾静一直写到二百零六条，停笔之后，才问道：“小林，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张老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逾静皱了皱眉头，哪壶不开提哪壶，闭上嘴能死吗？

　　“王姐，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我家里人也没有催我结婚，您不用这样关心我的私事。”

　　王大姐被怼得脸又红又白，尴尬地笑笑，道：“哎，我这不是……你真的没兴趣啊？那张老师人真的挺好的，他就想跟你认识认识，之后再怎么发展之后再说也行的。”

　　林逾静眉头挑了挑，张了张嘴，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到底还是顾忌着王大姐是同事，资格老，平时又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能软了口风，道：“那您让这位张老师直接加我联系方式说吧，总通过您，也不是个事，您说是吧？”

　　王大姐脸色好看了不少，连忙拿出手机将这个张老师的微信给林逾静推了过去，笑着说：“那你们聊，别的我可不管了啊。”

　　她也实在是被这个张老师缠得紧了，到了这个骑虎难下的地步，能不管的话，她都要松一口气了。

　　林逾静掏出手机看了看，没加，若无其事地点了几下，装作加好友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看沈长清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答案是没有。

　　她不免失望地收起了手机。

　　或许是已经睡了。林逾静这么安慰自己。

　　时间过了十二点，王大姐披着棉衣，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了，鼾声如雷。

　　林逾静反反复复地默写以前背过的东西，一直写到中性笔没水了，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中间接了个电话，是署长打来的。署长出警解决完问题，听说林逾静回来值班了，干脆回家睡觉去了，跟着他一起出去的同事们，夜班的回署里，早就应该下班的直接就回去了。

　　熬到六点，宋山精神抖擞地来接班，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王大姐直皱眉头。

　　林逾静笑笑，“署长，那我就走了。您老慢着点。”

　　“得了，署里人多着呢，不用担心。你开车回去路上小心点，千万别撞了。”

　　“你放心。”

　　林逾静用凉水洗了个脸，洗得脸颊冰冰凉，才呼着气走了。

　　她开车回去，一路上哈欠连连，实在太疲惫，惦记着这周还没做扫除，床单被罩也没换，就着一身脏衣服就睡了。临睡前扒开眼皮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署名沈长清的消息。

　　“这个小混蛋……”林逾静喃喃地骂了一句，粘在一起的眼皮实在睁不开，就放任自己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肚子里叫得像打雷，林逾静才恍恍惚惚地醒来。先打电话叫了外卖，将脏衣服脏床单塞进洗衣机了，接着去洗澡。

　　洗完澡外卖正好送到，她一边扒饭一边看手机，发现有个陌生人申请加她为好友，备注张思雨。

　　林逾静不太想理，反正她昨天夜班，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沈长清还是没给她发消息，林逾静左思右想，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没意义，她年纪大，脸皮厚，主动出击不丢人。

　　但是发点啥呢？

　　林逾静端着手机斟酌，上方就闪了一条短信过来。

　　未知联系人——林小姐你好，我是张思雨。之前托王姐约了您今晚一起吃饭，事先没有和林小姐商量实在是抱歉，如果今晚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改日再约。

　　今晚？

　　吃饭？

　　什么时候的事？

　　林逾静马上去翻王大姐之前给她发过来的消息，里面只提到了张思雨要约她出来吃饭，但没说约今天。她有心想质问王大姐一番，但又实在懒得跟王大姐计较，能甩开这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千万不要再黏在自己身上。

　　怎么处理？

　　当看不见？

　　还是蒙混过去？

　　她又没答应，不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林逾静咬着筷子尖，迟疑了一会儿，切回到微信，给沈长清打字。

　　林逾静——晚上有个被答应的相亲，不太想去，感觉还是和你玩比较有意思，不如放他鸽子吧，反正也不是我答应的。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顺便再陪我去超市买点吃的回来看电影？

　　刚发出去两秒，林逾静就飞快地撤回。

　　不行，说得太露骨了。

　　林逾静斟酌了一分钟，又重新打字。

　　林逾静——晚上有个被答应的相亲，不想去，又没有人一起吃饭，小朋友晚上有约吗？

　　还是不行。

　　林逾静皱着眉头撤回。

　　这段话该怎么说呢？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看见聊天界面弹出了一条消息。

　　沈长清——[图片]

　　林逾静愣了半晌。

　　图片里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长得挺帅气，显得朝气蓬勃的，笑容很干净，头发剪得也利落，穿着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和一点胸肌雏形。

　　是……谁呢？

　　沈长清——啊，发错了。

　　沈长清——这是我们班长，别人传给我的。

　　沈长清——约好了的话就去吧，说不定对方是个很好的人呢。

　　沈长清——晚上班长约了我吃饭，没有办法和你玩啦，买东西的话你自己去吧。

　　屏幕上黑色的字体在她大脑里搅和成了一团浆糊，每一个字都认得，但是连在一起……是什么？她说了什么？

　　班长？谁？

　　晚上？吃饭？

　　沈长清。

　　沈长清。

　　是沈长清。

　　是……

　　林逾静很快恢复清醒，她用力地咬了下舌尖，眼角有股酸意，又被她忍了回去。

　　她想说一些很不理智的话，想生气，想怒骂，但想来想去，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和一句很平淡的话。

　　林逾静——好，要玩得开心。

　　沈长清——好哦，最近比较忙啦，等我过一阵子找你玩。

　　嗯……好。

　　过一阵子。

　　林逾静轻轻笑了一下，笑得很苍白。她点开信息，将刚才的陌生联系人存进通讯录，备注张思雨，然后通过了张思雨的微信好友申请。

　　她回张思雨的短信——没什么不方便的，张先生在休息日约我，正巧可以消磨时间。会按时赴约的。

　　张思雨隔了不久回——那就恭候林小姐大驾了。

　　林逾静关掉手机，将吃到一半的饭菜放在一边，倒在卧室的床上，脸颊埋在枕头里。

　　没必要，真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怎么样都好，真的假的也都无所谓，班长不班长的……谁在乎啊？

　　我都说过了，我没有相信，我也不可能给别的孩子当妈妈，你就算不信也可以，为什么要这样呢？

　　用同样的手段伤害我，才会觉得舒服吗？才能扯平吗？

　　真的是……果然是小孩子啊，这种手段真是幼稚死了。

　　危 沈长清 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