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倾岑》环滁皆姗

40、太阳

　　有句话方青岑始终没说出口。
　　但他此时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唐诺，”方青岑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淡淡道：“你才刚醒来，还需要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我先走了。”
　　唐诺“嗯”了一声，心里却咯噔一下。
　　她明明记得，刚才方青岑说过，今晚不走，会留下来陪着她。
　　下一秒唐诺不由得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是自己死活闹着要和方青岑分手，三番两次想要赶他走。现在好不容易方青岑愿意走了，自己又忍不住想要他留下来陪着自己。
　　活该，唐诺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自作自受。
　　方青岑轻轻关上门，却并没有走，只是坐在了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他心里很乱。
　　三个月了，方青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足足盼了三个月，才盼到了唐诺醒来的这一天。
　　他想过唐诺会在醒来后得知失去视力而失声痛哭，也想过唐诺会发疯似的不接受现实，甚至想过以唐诺的性格很有可能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唐诺会想要和自己分手。
　　而且是想方设法要提出这件事，任凭自己如何装聋作哑岔开话题，她都要把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讲。
　　想不通。
　　方青岑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唐诺——唐诺不会是自暴自弃的人。
　　既然唐诺不会因为失明这件事自暴自弃，那她就不会认为这是一件会拖累自己或是拖累他人的事，自然也不会因为这样要强行与自己分手。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方青岑觉得头痛欲裂。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怎么休息好，本来睡眠就不足，昨天晚上得知唐诺快醒来又在她床边守了一夜，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趴了会。如今又绞尽脑汁的费力思考了半天，方青岑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他捏了捏眉心，又用指节使劲摁了几下太阳穴，倒也没见有什么好转。
　　方青岑靠在墙上，阖上双目，试图通过闭目养神来暂缓早已凌乱的心神。
　　手机却不合时宜的振动了起来。
　　方青岑看了眼不远处医院的电子挂钟，已经十点过五分了。一边疑惑这个点谁会打电话给自己，一边不耐烦的掏出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后，方青岑还是接了起来：“什么事？”
　　“方哥，”闻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周围听起来有些嘈杂，“你还在医院呢？”
　　“嗯。”
　　“那个…唐诺姐怎么样了？”
　　方青岑不想多谈，应付道：“没什么大碍。”
　　闻天打电话的目的显然也不是问候唐诺的情况，转而说道：“你得过来一趟，澜姐约了艾奇视频的陈彦文一起吃饭，说你下部戏的事。”
　　“现在？”方青岑又抬头看了眼表确认自己没眼花：“十点了吃哪门子饭？大制作也吃宵夜？”
　　闻天压低了些嗓子：“不是，饭都吃完了。本来澜姐说你不用出面，我和她去就行了，谁知道这吃完饭，严艺的人突然来了，死活闹着非要拉陈总去唱歌。”
　　听到“严艺”两个字，方青岑打断了闻天：“谭楚楚的公司？”
　　“可不，”闻天叹了口气，“谭楚楚跟严泽都来了，澜姐也没办法，只能让你也过来了。”
　　方青岑实在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往往也都是李澜能帮他挡的就挡了，少有需要方青岑亲自出面的时候。所以其实不用闻天再解释，方青岑也清楚，李澜能让自己去，那多半是非去不可的地步。
　　但听到谭楚楚这个名字不由自主产生的生理性厌恶反应，方青岑只能勉强自己尽量不要当面表现出来。
　　末了，方青岑无奈道：“行吧，你来医院接我。”
　　“好嘞，”听起来闻天已经在往外走了，“我十五分钟之后到。”
　　方青岑挂了电话，打算进去跟唐诺说一声。
　　刚走到门口，扶上门把的手却又顿住了。
　　如今已是仲夏，那门把手却依旧很凉，惊得方青岑心里一颤。
　　方青岑站在原地不知思考了多久，终是又松开了门把，转而发了条短信给邓翕：
　　【我有急事先走了，唐诺还拜托你照顾】
　　对方很快回复：【好。】
　　方青岑头也没回，径直离开了。

　　唐诺没比方青岑好到哪去。
　　从方青岑离开病房的那一刻起，唐诺便觉得，自己眼前最后的一丝光亮也彻底消失了。
　　她实打实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刚才方青岑在的时候，唐诺并没有觉得有多黑暗。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唐诺突然就想到这句话。
　　是啊，方青岑就是自己心里代替了太阳的人。
　　但可惜，是自己亲手，赶走了自己的太阳。
　　“小诺，”伴随着脚步声一起传入唐诺耳中的，是邓翕的声音。“感觉怎么样了？”
　　唐诺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宽心的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笑出了什么样子：“挺好的，就是坐久了有点累。”
　　“那躺下吧。”说着邓翕已走到病床前，弯腰帮唐诺把病床调整成平躺的角度。
　　“你今天值班吗？还有冉冉呢？她刚才出去了之后就没回来。”
　　“值啊，不然这会儿我怎么会在医院。”邓翕笑了笑，又替唐诺掖好被角。“冉冉我让她先回去了，她明天还上班。放心，我给她叫了车的。”
　　唐诺点点头，没揭穿邓翕。
　　那会儿方青岑没来之前，周沫冉和自己待着，因为担心自己会一时接受不了失明的事情，所以一直唠唠叨叨的找各种话题和自己聊个没完。她哪会不知道，邓翕明明昨天刚值完班，今天是自己醒了之后被周沫冉打电话叫过来的。
　　唐诺心里明白，邓翕对周沫冉很好，对自己更好。
　　但再好，抵不过一个相识不过一年多的方青岑。
　　一想到方青岑，唐诺一时没忍住，试探性的问道：“那门外…还有人吗？”
　　“门外？没人啊，这个点了还有什么人？”刚说完邓翕又察觉到了什么，他好像知道唐诺想问的是什么。“你问方青岑？”
　　唐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不说话就是默认。
　　“他有事先走了，刚给我说了。”
　　“嗯。”
　　那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方青岑，唐诺心想，有比守着她这个两眼摸黑的人更重要的事情自然要去办。
　　更何况，是自己亲手撵他走的。
　　谁也怪不着。
　　唐诺闭上了眼，如今的她虽然睁眼闭眼都一个样，但仿佛只要闭上眼，那些不想面对的人和事，那些不愿想起不愿思考的人和事，就都可以被自己一概抛到九霄云外，不管不顾。

　　方青岑和闻天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刚走到包厢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谭楚楚甜腻的嗓音正哼唱着一首叫不上名的无脑小情歌。
　　方青岑皱了皱眉，显然传说中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带来的不是惊喜与好奇。
　　“方哥，忍一时风平浪静，”闻天一眼就瞧出了方青岑的想法，好言宽慰道：“咱就当逢场作戏。”
　　“本来就是逢场作戏。”方青岑说完，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便推门进去。
　　“方大影帝！”
　　方青岑刚踏入屋内，一个长得尖嘴猴腮，俩眼珠子里写满了“阿谀奉承”的人就迎面走来，巴结似的就打算握方青岑的手：“可把你盼来了。”
　　闻天急忙挡在前面，方青岑顺势将右手插在兜里，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冲对方笑了一下：“您是？”
　　那位急着拍方青岑马屁的人还没张口，就被严泽投过来的目光吓得呆愣在原地。
　　但那目光转瞬即逝，其他人都没有看到。
　　严泽不紧不慢的朝方青岑走来，绅士般的伸出右手，笑道：“久仰大名。这位是刘琦，我们公司新签的艺人。不懂规矩，冒犯了。”
　　“无妨。”方青岑也回握住严泽，瞥了眼一旁不再吭声的新人，淡淡道：“什么时候严艺也开始招演技派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一细品，在场的人都琢磨出味儿来了。
　　不就是说严艺以前招的都是偶像派，没什么演技，只是一堆花瓶摆在那儿好看么。
　　但严泽也不生气，只是回味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嘴角挑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演不演技派的不重要，能拿到个好剧本才是本事。”
　　“青岑，”察觉出火药味渐浓，李澜上前打圆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喊我？过来和陈总认识一下。”
　　方青岑识趣，不再和严泽过多纠缠，朝李澜和陈彦文的方向走去。
　　李澜前不久给方青岑接了一部评级S+的大戏，如今各方都已协调准备妥当，唯独播出平台还没敲定。艾奇视频如今在各大网络视频平台拔得头筹，位居榜首，想要在艾奇独播的剧数不胜数。换做平常，方青岑这部S+的戏一定是想也不用想就能和艾奇签下来，偏偏另一部S级的剧如今也在争取艾奇，可艾奇的空档只够给一部剧。这才使得李澜只能约出艾奇的老总，甚至还将方青岑拉了过来。
　　不过，方青岑记得自己这部戏，并没有谭楚楚的戏份。她和严泽为什么也在这儿？
　　像是看出方青岑心里在想什么，李澜撇过头小声对方青岑说：“谭楚楚的戏就是另一部要在艾奇播的剧。”
　　果然。
　　“陈总。”没两步路，方青岑已和李澜走到了陈彦文身旁。
　　看得出来，陈彦文对方青岑印象还是很不错。见方青岑伸出手，陈彦文十分自然的与方青岑握了握手，笑道：“方青岑，刚在星悦国际电影节得了最佳男主，年轻有为啊。”
　　“陈总谬赞，运气好而已。”方青岑从桌上拿起两杯香槟，递给陈彦文了一杯：“我敬您。”
　　陈彦文却不动：“你这杯酒敬的太突然，我可不敢轻易接啊。”
　　“怎么就突然了？”方青岑瞥了眼还在唱歌的谭楚楚，凑近了些，小声道：“有些适合唱歌的人，就不应该在演戏上瞎耽误功夫。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也浪费了好的平台，您说是吗？”
　　陈彦文笑了下，接过方青岑手里的酒杯：“看来你不看好谭楚楚的那部戏。”
　　“那倒没有，”方青岑拿自己的酒杯与陈彦文的轻碰了下，“我是对自己更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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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引用自《白夜行》，特此说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