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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9 ...

  •   百里陌慢慢眨了下眼:“秦旭。”
      “诶。”秦旭随口应道,靠在座椅上,懒散得没骨头一样,好像刚才那个郑重其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们的思路有偏差。这件事情,可能远比想象的复杂。”百里陌说,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兴奋,或者什么都没有。
      秦旭略略思索了一下,他不了解“那边”,但这不会太影响他的判断力:“城铁帮?我们一直以为这会牵扯到了很多、很大的势力……但是城铁帮并不是这样。这种小帮派这么跳,我看着都有点……”
      “对。虽然从可能性上来说,哪方都有可能,但是很不符合逻辑的。城铁帮这种不大的帮会,想要顺利地发展,一般不会和大的势力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就算有冲突,也不会采用杀人的方式。小帮会确实更容易不按常理行动,但是,一般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城铁帮能存续十几年,不可能是冲动型的组织,那么,它不会去挑衅大的组织,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而对上园江帮这样有点影响力的组织,杀人其实是最糟糕的处理冲突的方式。”百里陌在把他们一点点带入“那边”的思考逻辑。
      “杀人是最糟糕的处理方式。”秦旭玩味了一下最后一句话,这种冷漠的思考方式,他听多了也习惯了——秦旭本来的行事方式就不见得有多正派。
      秦旭不是王川那样每一步都要踏得正直坦荡的人,他相信想要斩杀恶鬼,就得先成为恶鬼。
      “因为难以处理?倒确实会带来一系列后续的麻烦——尸体需要处理,人不能就这么消失了、需要合情合理的解释,可能会引起警方的怀疑……啊,这么想想,真是捅刀一时爽,后续愁秃脑啊。哦我错了,不该妄议死者。”秦旭说话向来没个正经,私下里完全不是个刑警的样子,前段时间维持了一周多的“正面形象”,眼下全崩了。只不过,他说话的那张嘴,思考问题的那个脑子,还有行事处世的那根准绳,大概是完全脱节的。
      “嗯。”接话的是严子安,“当有了足够的势力,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实现控制、惩罚、威慑,等等,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对上小组织的时候,大概不算太难。
      “那么,以‘利益’为中心来考虑,震慑一个人,控制他,让他为自己出力,比直接毁灭他,划得来得多。
      “另外,对于一个组织,除了头目,很少会有一个人对整体利益举足轻重的情况——而郭武或者周大国显然都不是。”
      他特意把周大国又拎了出来。周大国处于黑白之间模糊不清的那一段,分不清楚他到底在“那边”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死绝对具有特殊性,甚至可能左右着整个事件的走向。
      严子安从来没能真正介入暗社会,但这不代表他不了解。两年时间不间断的积累,从蛛丝马迹里面反复、细致到近乎神经质的推敲,让他对“那边”的体会,比秦旭更加清晰和鲜明。
      “所以,郭武和周大国的死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对园江帮,或者别的差不多大小的势力,完全没有必要杀了他。而对城铁帮这样的小帮派,搞出来这种大动静又不大正常。他们想搞一波大的?想翻身么?谁给他们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翻身。
      “如果从利益上考虑不对的话……”秦旭撑着自己的下巴,“私仇?”
      “或者,小帮会确实握住了什么,让他们相信,只要杀了郭武,就能控制住什么。如果是这样……”少年抬眼看过来,眼神冰冷,“还会死人。”
      秦旭看着他,目光暗沉:“因为目前来看,局势还没有发生大的变动么……”

      百里陌抱着胳膊靠在座椅上看着他们。忽然松开手,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她做得太自然了,像是曾经无数次在坐在那里,听下面的人讨论。
      秦旭对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愣了愣,然后就这么笑了出来。他随手划了个圈,把他们两个都兜了进去:“这不像是侦查了。我们快像‘那边’的了,在讨论要搞死谁。”
      他慢慢悠悠地摇着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严子安和百里陌不经意间流出的理所当然。
      ——不管他们过去怎么样,到他手上的,就是他的人。

      秦旭很快地自己岔过了这个话题:“搜查方向可以明确了啊。园江帮、城铁帮的关系,目前的情势;郭武、周大国的所属,他们所牵扯到的利益或仇恨;二十年前的事,那四个人的牵扯;金融到底是怎样流动的……嚯,这铺的有够开的。更糟糕的是,还不能确定这些事件到底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线头是一个,还是几个呢?”
      事件在累积,线索在累积,但迷雾也在扩散。他们在千万的头绪里面,摸不到方向。
      “‘那边’没有那么好查。比如,就算知道园江帮的头目是吴震宇,也找不到他问话。”百里陌当头泼冷水,虽然她半点没有这个意思。
      秦旭想了想,叹气:“想想也是……要谁都能找到,谁都能查清楚,警方这么些年都不把‘那边’扫干净,是想不开么?”
      “但是我们有个很好的切入点。”百里陌说。
      “‘寄件人’。”严子安和秦旭同时抬头。

      “‘寄件人’……”秦旭从车窗里望出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上。暗红色的血迹涂鸦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秦旭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这是‘寄件人’做的么?……十有八九。这个风格太像了。模仿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要是随便哪个模仿犯都有能力完全避开监控,搞出来这样的‘大手笔’,那我们这一天到晚不睡觉也来不及查案。”
      “我倾向于认为是同一个人。”百里陌微微仰起头,不看他们任何人,她在顺着线索侧写“寄件人”的形象。
      “这几个事件里,透露出来的感觉是高度一致的。
      “血衣、猫尸、血液涂鸦,光看这个对象,包含着很深的恶意,疯狂而极端。
      “但是实际上,血衣、猫尸、涂鸦,处理都很平稳。血衣上的血迹大致规则、猫尸切口平整、涂鸦猎奇但反而没有那么惊悚——这个里面,我看不出明显的恶意,似乎只是为了引起关注。
      “‘寄件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除了惊吓,没有对受害者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这种惊吓都是不彻底的。如果真的想要震慑什么人,不会去这样挑选对象和行事方式。
      “人群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分摊压力的,白天在一群人当中看到一个恐怖的东西,和晚上独自一人看到同样的东西,造成的惊吓心理压力。那如果确实以恐吓为目标,后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结合这些来看,‘寄件人’的目的,或许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警告。
      “这种警告透露出的氛围,像是一种预警,在告知受害者,有什么没有过去,或者将要发生。
      “在今天的这个事件里面同样鲜明。
      “如果是为了恐吓,没有必要画那些突兀的鬼脸。这些,与其说是为了吓到谁,不如说是警告。
      “还有一点很相似的,无论是快递,还是涂鸦,他都用了相对复杂的手法,像是在通过这些,刻意地扩大影响和关注。就好比寄到公司的快递、画得很夸张的涂鸦。”
      百里陌说完这么一长段话,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偏着头,像是力气耗尽了,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警告……没有恶意。事件里有恶意么……”秦旭手指上夹着根烟,下意识地在指尖翻折,注意力完全没有在上面。他在回想对于整个案件的感受。
      烟快掉下来的时候,被秦旭一把抓住了。
      他扭头,跟严子安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恶意。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恶作剧事件里,呈现到纸页的记录上,近乎疯狂的行事,可当他们真正处在案件的中心时,却只能看到冷静的、为了完成而完成的目标感——没有任何的恶意。
      “寄件人”或许确实把目的摆到了明面上。
      警告。
      以此为起点地,他们去推断他进一步的行为逻辑,试图透过他的眼睛,勾勒出事件的轮廓。

      秦旭又望了一眼外面的墙:“今天的事件,和之前的四起,有明显的不同。”
      他顿了一下,回想了一遍整体的情况和感受,才重新开口:“前面的四起,无论是放在家门口的、还是快递,都针对了个人,指向非常明确。受害者或许会报警,或许不会,这应该都不是关注的重点——按百里所说的,和我们看到的,“寄件人”目前表现出的谨慎和目标性,我实在不相信他会把主要目的押在这种有可能发生偏差的事情上。
      “……这种感觉像是对内的、私人的。他的警告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事件的受害人。
      “但是今天的事情……是对外的,公开的。好像引起的关注越大越好——这种感觉。直接面向了公众和警方。似乎没有确切的受众,或者说,受众就是警方。”
      秦旭自己点了下头。
      在他停顿的功夫里,严子安接住了他的话头,毫无滞涩地:“像这样的做法,“寄件人”也把自己放到了明面上来。对‘那边’来说的明面。
      “之前的事件,影响范围毕竟是以受害者为中心,沿人际的关系网扩散,而扩散到外围,都是道听途说。比如,我能拿到情报,但都不清晰,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细节,更不要说找到‘寄件人’了。
      “可这一次,所有的细节直接摆到了前台,让所有人看。”
      秦旭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所有的转变,所有的异常,必定都有来源。而这些来源,就意味着线索和突破。
      异常将无比鲜明地指向真相。
      秦旭飞快地掠过了自己的问题:“而且,王康辉之后,周五、周六,都没有再发生新的事件,好像已经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又发生了,而且是以这样差别巨大的形式?”
      百里陌睁开眼:“因为郭武被害了。”

      严子安和秦旭扭头望向她,眼里没有意外。
      百里陌自顾自地说下去,似乎不是在对他们解释:“今天的事,他明确地指出了乐天娱|乐|城,很难想象这和□□背后的园江帮,以及严子安所说的金融流动无关。
      “巧合会存在,但巧合的背后,因和果的逻辑线必然清晰。
      “我倾向于认为,‘寄件人’很清楚乐天娱|乐|城、乃至园江帮的问题。
      “但是暗社会的势力错综复杂,尤其是园江帮这种根基深厚的,他不太可能一天之内查清楚这些事情。——他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但出于一些原因,选择了沉默。
      “是郭武的死,让他决定,破釜沉舟了。
      “‘寄件人’和‘那边’,和园江帮,有很深的联系。找到他,甚至只是确定他的身份,大概就能知道园江帮在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而这里面,又有多少势力牵扯。”
      她伸出手,指尖苍白,隔着车窗恰恰好映在那面墙前面。那些没清理干净的线条像从她的指尖延伸出来,牵着黑暗的真相。
      秦旭掐了下眉心:“他为什么要破釜沉舟?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他在意的是什么?”

      没有恶意,警告,在“陆明血衣”中甚至刻意避开伤害的扩大,因为郭武的死而改变了行事方式,决定一搏……“寄件人”像是为了维护什么。
      陆明、赵国良、方钦、王康辉,他们四个人,象征了什么?他们的过去到底在哪里交错,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子安凝视着百里陌的指尖,像是凝视着上面弥散的命运:“如果他确实是为什么维护什么,今天的事件,和之前的,这种间隔和不一样的行事方式,差异不容忽视——这两部分可能不是针对了同一个对象的。
      “那他一开始是为了什么?之后是为了什么?以及,他意识到了什么?”

      百里陌忽然蜷缩起手指,握在手心,指甲陷进皮肉。她低声喃喃:“‘渝宁公约’。”
      秦旭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百里陌伸手,做了个手势,强硬地要求噤声。
      漫长的沉默后,她慢慢松开手,刹那间绷紧的东西缓缓舒开:“我们之前问过,前四起事件发生的时间,周日、周一、周三、周四,为什么是每天一起,为什么中间隔了一天?
      “这里很奇怪。但我先前没有足够地重视这个问题。”她说,听不出有多遗憾,却像一句叹息。
      不等秦旭说什么,她兀自说下去:“这些纯粹是我的猜想。
      “最简单的理由是,时间不够。
      “寄快递确实不费时,准备快递也可以提前,但如果,他要查证呢?
      “如果他对于四个人的过去、现状,都没那么清楚,而需要查证呢?
      “而为什么他要查证?或许,他是要确定这四个人收到警告的资格。”百里陌停了一下,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思路。
      “‘奈何’?”严子安接道。他对“那边”有一定的了解,而又不知道那么多的信息,有时候,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百里陌点头:“中间隔着的那一天,或许是,查证出了问题,比起陆明和赵国良,他无法确定方钦及王康辉是否确实和过去的事件有关。
      “这样的话,他对这四个人牵连的事件,可能并没有那么清楚。
      “这是个很微妙的程度。
      “首先,没那么清楚,说明他和事件没有直接联系,至少对他不是很重要的事件。
      “其次,他又有所了解,说明这个事件要么很大,要么,是跟他身边的人有关的。但这个身边的人,不会是他很亲近的人,否则也不会临到行动了,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情况。
      “从他可能的身份来说,他了解这件事,可能在于——他曾经去调查过,不管是出于主动,还是执行命令。
      “如果是这样,这个事情微妙的地方还在于,这一件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费力去查证?又为什么要给四个人警告?甚至可能冒着生命危险。他又到底要警告什么?
      “他是不是觉得,这四个人,会遭遇危险?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在这里,他要维护的东西,应该是一个,比较抽象的,甚至是类似于信念的东西。”百里陌闭了闭眼,少见地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对于“那边”的人,最想到的——‘渝宁公约’。”
      恨者恨之入骨,爱者奉为信仰。

      “‘寄件人’是什么样的?”秦旭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到这里为止的推断,和之前的,基本是一致的。专业、谨慎、果断——‘寄件人’之前是这样的形象,现在依然是。”
      严子安伸手在座椅上按了一下,像是按着并不存在的资料册:“有一个现象。陈家梁的尸体、周大国的尸体、今天的涂鸦,都是环卫工人发现的。”
      秦旭猛地扭头看他。确实,环卫工人在这些事件里,似乎参与太多了。这一点,对于一大早刚刚填鸭式地看完所有资料的严子安来说,大概体会更加鲜明。
      严子安在几秒内重盘了一遍背后的逻辑:“环卫工人的工作路线是固定的,每天经过哪个地段的时间是大概确定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三起事件,是预定了要被发现的,甚至控制到了被发现的时间。这背后流露出了相当一致的,对事件进程的掌控。”
      “确实。”秦旭点头,“但是,‘寄件人’和杀人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个——这背后包含的行事作风,里面的情感是不同的。前者偏向于……平和甚至包容,而后者偏向于冷酷和漠然。”

      百里陌慢慢抬手,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做了个利落的收拢的动作:“我倾向于认为,寄件人不属于其他几起事件中的任何一方。但是他又和事件有着似有似无的关联。
      “那么,结合之前的推断,寄件人的形象大致可以勾勒出来。
      “他是‘那边’的人,对‘那边’很了解,有强大的执行力,谨慎、冷静,怀抱信念——这一点非常重要。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而如果可以确认,如果可以把他的形象进一步清晰,我们或许可以诱捕他。”
      秦旭轻轻倒吸了口气,又微微笑起来:“只要找到寄件人,很多事情,就能明确了。确实啊,他是我们的一个突破点。”
      “嗯。”严子安说,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试图抓住那点感受,“他大概也会是这个事件的突破点。
      “在整个事件里,他像是意料之外的,是突然介入。无论对于警方、犯人,还是受害者,他的存在都会打乱节奏。”
      意外会带来真相。

      百里陌坐起来,身体稍稍前倾,眯起眼:“寄件人是哪边的,园江帮、城铁帮在这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背后是否有其他的势力,郭武、周大国是哪边的,后续会怎么样发展……我不知道。这背后,错综复杂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以园江帮的地位来考虑,它跟事件的牵连太明显了,还有‘寄件人’的存在——这背后,很大的可能,有其他的势力介入。”
      她说着笑了一下,笑容浅淡薄凉:“我很期待他下一次犯案。”
      只要有所行为,无论多谨慎,一定会折射出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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