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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

  •   秦旭很快反应过来百里陌的意思:“15号……离陆海洲完成他的‘角色任务’,一个星期……如果要灭口,一周的时间,有点太长了,陆海洲要是真的要交代,早就什么都说了。而如果放弃了灭口,认为陆海洲没有威胁,那为什么又在一周之后改变了主意……”
      “事实上,就是因为陆海洲的失踪,我们开始注意到‘合租者’。”百里陌补充道。
      自然规律是简洁的,同样,隐蔽的犯罪必然简洁,越多的修饰意味着越多的破绽。人是最大、最不可控的变量,混沌理论始终埋在人群里。
      他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修饰”?
      “这种……画蛇添足的感觉,很像……”秦旭手抵着额头,努力想去抓住那点一闪而过的念头。
      “徐景明。”百里陌提醒,“这一串案子里,到处都有这种不协调感。”
      秦旭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案情,咂摸了一下,点头:“对,跟徐景明家中的感觉很像……很不协调,就像是……一只脚高一只脚低……”他说着,沉默下来,闭着眼去想那点感觉。
      “两人三足。”百里陌忽然说,她抬起了头,盯着秦旭,像透过秦旭盯着案子背后的人。那双眼睛灼灼,压着点兴奋,像锁住了猎物的猛兽。
      秦旭一愣。
      像有什么被打开的豁然。但那点光亮像是流星,忽然就划过了,摊开手心只抓到稀薄的流光。秦旭的指关节用力抵着额头,想要去抓住那点倏忽而逝的感受。
      他茫茫然抬头去看百里陌,看到她沉默地摇头:“陆海洲失踪这里,似乎,有另一方力量在参与——博弈一样。这只是感觉,更多的,我不知道。”她说,抬了一下指,又放下了,眉眼的平淡漠然里,染着淡淡的遗憾。
      那遗憾带着股云淡风轻的味道,跟她的语调一样,分不出感情的成分。

      秦旭被她仿佛看着无机质的目光狠狠地刺痛了。在大脑有反应之前,已经伸手,轻轻盖住了百里陌的眼睛。
      他本能地畏惧那目光,就像人类畏惧魔物。
      可是那一个瞬间,她眉目间的凌厉掩掉了,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下颚微微扬起,纤细清瘦,显得苍白而脆弱,像易碎的瓷器。
      秦旭心里抖了一下。
      下一秒,百里陌抓住了他的手腕,往下一拉,用力按向桌面,“砰”的一声响。
      秦旭短促地“嘶”了一声,摊开两只手。他慢慢地深吸了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平复下来:“百里,他们和徐景明一样,都这么活过。”
      他的手腕还被死死压着,腕骨抵着桌面,硌得很,混着砸下去那一下的痛意。可他注视着百里陌的眼睛,目光里一片清明和柔软。
      秦旭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百里,他们这一生的悲喜,结束了、消失了……人就是这么死的。”
      他说:“人命是……珍贵的啊。”
      秦旭不知道怎么去承担起这句话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承着千斤,而他不堪重负。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话传达到百里陌心里,让她去感受,让她去看这个世界。
      可他用尽全力,想去掰正这个尚且能算是孩子的少年。
      百里陌看着他,抿了一下唇。
      秦旭迎着她的目光,那目光里的锐利散开,如冰原化雪,露出底下的波潮暗涌。她仿佛透过他,看向了另一个人。那双眼里,敛着淡却沉重的东西。
      “人的生命至高无上,不因场景而转移,不以意志而变更。”
      “以后你要是再问这个问题……我便杀了你。”
      可是……
      百里陌松开抓着秦旭的手,垂下眼,唇齿间像含着一句微薄的叹息:“我知道。”她侧着头,露出一段苍白的侧颈。

      “‘恶作剧事件’一共发生了四起。分别是周天、周一、周三、周四,受害者陆明、赵国良、王康辉、方钦,物品是血衣、猫头、血衣、无头猫尸——猫是流浪猫,血衣上的血迹是,呃,鸡血。”秦旭一边把相关的照片一张张按顺序排开,一边总结着劣性恶作剧的始末,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手指飞快地蹭了一下下唇。
      四起事件,性质恶劣,引起了很大的恐慌。作案人手法熟练,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一定程度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恶作剧”可以概况的了。
      但是另一方面,四起事件除了吓人,都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猫是野猫,沾到的血迹是鸡血。难以理解的是,从里面似乎感受不到明显的恶意。
      两相对比,有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荒诞。
      秦旭继续总结:“受害者分别是,私立康欣医院外科医生,和合金融职员,东华重工工程师,何茂电子科员。年龄43、41、44、39。工龄十六年,十一年,十七年,十七年。除了陆明有妻子女儿,其他人都是独居。看着都是好公民啊,温和有礼、不和人起冲突,不和人结仇——也不和人深交。进入单位后表现良好,之前的经历一片模糊。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秦旭没忍住又感慨了一遍。
      相似的年龄,相似的个性,长期稳定的工作,简单的人际关系——似乎全部都佐证了百里陌先前的推测:他们有联系,刻意淡化周围人的印象,十几年内尽可能地避开关注。
      很可能,他们是“那边”的,他们共同经历了什么,或是参与了什么,主动或被动。
      秦旭把打火机摸出来,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把玩:“从十七年前往前推,在查了,但是……那个时候太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在这里……”
      世界分黑白。白的那一半,不断地探求着安定繁荣的发展之路,在近几十年,逐步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一切欣欣向荣。而黑的那一部分,从二十年前往前回望,充斥着硝烟和纷争,鲜血和生命横流,各方争斗仿佛无止无息,直到大概十七八年前,才渐渐平息下来。
      ——那段时间的犯罪记录,实在是太繁杂庞大了,况且并不完整。
      百里陌无视了他的前半句话,指了一下地面:“就在这里。”
      “因为……他们聚集在这里么?如果单纯是逃向外地的话,没有理由四个人出现在一个地方——如果这真的只是巧合的话,按概率推算,他们之前牵扯的,得是多大一个案子啊。”
      百里陌点头:“他们必然有回来的理由——‘那边’的人,不相信‘乡愁’。”

      “行,我知道了。”秦旭把打火机竖在桌面上,对着那上面的镜面,思考了几分钟,果断地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对那个……‘寄件人’——先这么叫着吧——你怎么想的?”秦旭问得坦坦荡荡,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他跳出了那点被感情围困着的纠结,更不会耻于下问。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能者多劳,他们向着同一个目标,没有矫情的余地。
      百里陌抱着胳膊出神了一会儿,松开手,在陆明案件的血衣上虚虚画了个圈:“这一起是特殊的。”
      秦旭抓住打火机的边沿:“除了陆明其他都是快递,寄送到公司,而陆明是直接丢放在家门口……有可能是因为周末么?不对,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是到家,但是,为什么不寄快递呢……陆明的家,幸福园小区……”
      “监控覆盖率很高,避开监控到达陆明家门口难度比较大。”百里陌打断了秦旭的回想,“相比之下,赵国良住处的安保薄弱很多。”
      秦旭单手把资料拖过来,翻到王康辉和方钦的问询:“王康辉和方钦的住处,我印象里,都是很老式的小区……这种小区,监控一般跟摆设区别不大。”他牙疼一样“嘶”了一声:“为什么是陆明,为什么不寄快递?”
      百里陌一手按着桌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桌面上的照片:“陆明和其他三人有什么不同?”她问,却没有等回答的意思,“陆明有家庭,有个刚上初中的女儿。他是外科医生。下面说的,全部是基于这些推断。没有证据。
      “如果把快递寄送到陆明的单位,即康欣医院。首先,在医患纠纷频发的情况下,这种不明快递很可能会被陆明交给安保直接处理,那么,寄送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其次,血衣,正常人骤然看到的反应基本都是,惊慌、恐惧,可能引起骚动。那么,在医院可能带来两个问题。第一,陆明在收到快递后,随手在服务台拆了快递,被患者看到、或者引发骚动,让患者受到惊吓,可能带来难以预估的后果。第二,陆明是外科医生,如果他在惊慌、情绪不稳的情况下,恰好上了手术台……
      “因而,陆明是在星期天。
      “之后,在家收到快递的话,一般人会拿到家中去拆。那么,如果血衣是快递过去的,陆明的家人很可能都会被波及——他有个十二岁的女儿。打开快递盒,里面装着血衣。这样的场景,对小孩子来说可能造成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丢在门口,星期天第一个出门的,是孩子的可能性不大。
      “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理的话,一方面,‘寄件人’是针对陆明的,另一方面,他在极力避免伤害。”百里陌低头盯着那张照片,微微出神,像透过照片,和“寄件人”对视。
      秦旭蹙着眉,努力把自己掰到用这样的思路去考虑一个犯罪人,好在他在办案上既不固执也没有多大的成见:“这样的话,确实行为都能解释得通……但是‘寄件人’真的会那么好心么?”
      百里陌依然凝视着照片,忽略了秦旭的问题:“‘警告书’——‘寄件人’的目的应该在这里。陆明家门口的血衣也是同样的道理。他试图警告受害人,警告的内容,应该和十几年前他们牵扯的事件相关。
      “受害人害怕的,是这些物品,还是‘寄件人’,还是别的什么?‘寄件人’发出警告想要干什么?为什么用这些物品?他又是如何判断需要警告?和当年的事件有什么关联?为什么选择了猫尸和血衣?是否有什么含义?
      “他是谁?”
      百里陌问完一连串的问题,陷入了沉默。
      沉默被拉长又压扁,弥漫成烟雾,合拢又散开。

      秦旭在那沉默里,一下一下摩挲着打火机的边缘。
      “一种可能。物品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引起恐慌,以达到警告的目的。”百里陌忽然说,半眯着眼,掂量着可能性的大小,“那么,受害人在当年的事件后必然对什么有很大的恐惧,以至于这么多年还是一下子可以想到——他们在躲避的,或许就是这个。
      “‘寄件人’试图警告他们,让他们想办法自保或者离开……他在试图保护他们。
      “这个推断下,陆明是第一个的理由还包括,他有家庭,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准备。
      “他为什么要保护他们?”百里陌歪了一下头,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眼尾微微上挑。
      秦旭再一次看到了那种,观察者的冰冷的好奇心。秦旭握紧了打火机,边角压到手心里,钝钝的刺。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百里陌已经说了下去。
      “‘寄件人’……专业、谨慎、果断,试图警告并保护受害人……他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伤害‘受害人’,试图阻止,但是他无法与这个‘谁’抗争。行动的逻辑感强,目的明确,透着点信仰的意思。
      “‘那边’的人,高层或精英,受到、或者曾经受到更高层对他的期望,主见强,行动力强,谨慎——他不是组织里的新人,在组织里受到信赖。但很可能已经脱离了原属的组织。有一定的信仰和主观精神世界。很可能自身安全正在受到威胁。”百里陌试着侧写“寄件人”,末了补上一句,算是回答秦旭刚才的问题:“这只是推断。”
      她抬起头,又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快递?为什么中间空了一天?”
      秦旭摊开手,打火机“啪”地被按到桌上。

      百里陌合上资料,站着等秦旭从思维推演里出来。她从窗户里望出去,没有坐下去的意思。
      “去学校?”秦旭看了她一眼,笑着调侃,好像他们刚才聊的根本不是案情,他也没有心惊于她在某些瞬间流出的态度。
      “去青溪。”

      *** *** ***

      秦旭把车停在瓷窑外面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了。
      旧瓷窑,原本的瓷器厂在多年前倒闭后,空置了几年,政府终于看不下去,请了个管理员,把没了主的瓷窑当作烧瓷制陶的公共用窑,专门租借给一些做陶瓷的个体户或者艺术家。
      瓷器厂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最旁边一个窑在烧,前面坐着个扎着头发的年轻人,正在伸着脖子看炉温,脚边左右各摆着一溜,一边瓷器一边泥胚。
      百里陌和秦旭径直往管理员室去。
      远远地又看到一个人站着一座窑前面,奇怪地,就侧着头在打量着,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带。
      那人个子高,背脊挺拔,带着少年人的清瘦。
      秦旭牙疼似的哼哼了一声,走上去:“小伙子……”
      少年回过头。
      严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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