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竹下寺中一老翁

117、番外二下：心有灵犀

　　太庙中鸦雀无声，锦衣玉食的宗子们分成两行，跪在简陋的蒲团上，给他们恨不得唤一声祖母的失势老妪祈福。
　　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稍大些的绣垫，上有龙凤纹样，一看便知是帝后专用。听闻今日那神龙不见首的男后亦会驾临，与诸位宗子一同祷祝，有野望的宗子难免心思大了些，想着如何能够博得皇后青眼，离帝祚更近一步。
　　身后忽而响起朱门洞开之声，随即又轻轻阖上。那人脚步极轻，倘若不凝神细听，压根察觉不到有人入内。有些胆大的悄悄抬眼，也只能瞥见玄黑暗红相间的吉服下摆。
　　那秀挺身影缓步上前，最终顿足在绣垫之前，焚香祷祝，随即俯身长跪。
　　“贺熙……”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宗子，竟然就这么冲口而出，引来一阵小小的骚乱。
　　贺熙华并未回头，却如同后脑勺长眼般开口，“宗子轩辕藏，送归会稽王府。”
　　不过一刹失态，便再无承嗣可能，一时间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一句。
　　贺熙华却再不管他们，只顾着默诵经文。
　　其余宗子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想着难怪大贺突然出了家，原来是为自己堂弟铺路，不知是棠棣情深，还是所图非小。
　　贺熙华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血缘最近的二人身上停驻，一为目前仅存的叔王宋王之嫡孙轩辕荸，一为郑王的庶孙轩辕苔，因先前被过继给远支宗室武帝轩辕懋歆十五世孙陈留王而免于落罪，这二人均不过垂髫之年，是众宗子中相貌最为出众者。
　　他猜测轩辕曜暂定的储君就在此二人之中，而恐怕也便是此二子背后之人，偷偷窥伺了遗诏。
　　算算时日，轩辕曜还有三四日才会回到帝京，假若不曾有人发觉遗诏被偷换，不知会否有人胆大包天，在轩辕曜回京途中暗下杀手，然后拿着遗诏登临九五。
　　只是如今轩辕曜早已坐稳了江山，这是何等不自量力。
　　宗子们早已平复下来，一个个跪伏在地，好似对那半死不活的贺氏太后有天高海深的孺慕之思，只是他们最大不过十岁，哪里能隐藏起眼中的蠢蠢欲动？
　　贺熙华暗自打量轩辕荸与轩辕苔，又想起先前暗卫送上的邸报，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他悠悠起身，对一旁的内宦使了个眼色，顿时便有人取来厚厚的帷幕，架起一座幕帐，将贺熙华与宗子们隔开。
　　众人均是纳闷，难免有些交头接耳，暗卫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将神情有异者暗自记在心内。
　　帷幕再度拉开时，贺熙华手中已捧了个紫檀木盒，“陛下密旨，传位诏书已被窥伺，命皇后阅后付丙。”
　　说罢，内宦呈上火折子，贺熙华打开木盒，看也未看那密诏，直接便烧了。
　　下头的小孩大多吓得战战兢兢，也有几人怀疑贺熙华假传密旨亦或是独断专权，面上露出愤然之色，只是碍于礼数，不得不忍辱垂首。
　　轩辕荸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捏着袍袖的手指微微发颤。
　　轩辕苔则不闪不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紫檀木盒。
　　“轩辕苔，”贺熙华缓缓走近他，“直视天家，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轩辕苔不声不响地俯首在地，“臣有罪。”
　　却又不再多言一字了。
　　“堂弟无状，请殿下恕罪。”跌跌撞撞跑出来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似乎是宋王庶子，跪在轩辕苔身旁，忙不迭的磕头，“若有罪责，臣愿一力领受，还请殿下开恩，饶过他这一次吧。”
　　“好一个兄弟情深，那你便代他领受了，着殿中省将宗子轩辕芸送归宋王府。”
　　轩辕芸极是错愕，又是不服又是不忿，贺熙华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暗卫便将他捂住嘴押出去了。
　　贺熙华站在轩辕苔面前，半张如玉般的脸孔隐藏在阴影中，“你在看什么？”
　　轩辕苔低声道：“臣乍见天颜，一时有些恍惚。”
　　贺熙华笑了笑，倾身在他身边，“但说无妨。”
　　众人只见那轩辕苔与皇后耳语片刻，皇后面上露出清浅笑意，意味深长道：“好行小慧，却是小黠大痴，敏而好学，方能光明洞彻。”
　　“臣等受教。”也不知这些稚子是否领会，倒是跟着轩辕苔一同谢了恩。
　　贺熙华不再流连，径自带着暗卫回宫了。
　　谁也不知那日太庙中皇后有何发现，众人只知皇后与三省阁老彻夜密谈，最终将一半宗子均送回各王府，只留下四五人于宫中教养，其中便有那轩辕苔。
　　更大的轩然大波则是在朝堂上，皇后并未要众人保密，于是回府的各位宗子们自然将皇后便是小贺之事传扬了出去。
　　众人大惊之下却又觉得实在合乎情理，毕竟天子蒙尘之时，便是寄身于小贺临淮官邸，后来哪怕和贺党闹得你死我活，双方也始终未下杀手，再后来琅琊王与贺鞅鹬蚌相争时，大小贺也未忘了勤王护驾，最终虽未保住满门富贵，最起码保住了满门性命。
　　后来大贺青云直上，小贺虽在黄门侍郎的位置上待了四五年，可到底那位置就在天子身侧，这么一想帝王每日辛劳之余，回头一看所爱之人就在身旁，竟有些红袖添香的意思，十分让人艳羡。贺家除去大小贺，均是戴罪之身、三代不得入仕，大贺又出了家，纵然有人说些余孽这般的怪话，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小贺仍是一如寻常，对众人考量谄媚鄙夷欣羡的眼神视若无睹。
　　小贺上朝的位次却是难排，原先的文圣皇后本就是百官之首、宰相之尊，自然站在群臣之首，可小贺不过是个四品官，位次偏后，可当真让皇后按位次站了，前头诸臣哪里有这个胆子？礼部还来不及讨论出个结果，又忙了个焦头烂额——太后薨了，圣驾过两日也快回了。
　　又是国丧，又是接驾，礼部尚书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只好硬着头皮不眠不休地操持。
　　太后停灵两日后，天子终于抵京。微服私访至临淮不过一日，皇帝就折返回头，途中险象环生，星夜赶路，最终也未能见到养母最后一面。
　　皇后率文武百官一身素服在丹凤门迎候，远远地就看见天子素白仪仗浩浩荡荡由长街而来，在众人面前停了，憔悴不堪的皇帝受了众人的礼，对皇后惨淡地笑了笑。
　　贺熙华静静打量他，见他精神尚好，放下心来，并未登上御辇，而是骑马随驾。
　　轩辕曜挑开帘子，“都好？”
　　“都好。”
　　“一过淮南道地界，便遇袭了，幸而朕早有准备，早就绕道而行，又留下精兵强将，算是抓了几个活口，背后是谁，朕也心里清楚了。”轩辕曜从袖中取出个手诏，“这还未发出去，就听闻你都办妥了。”
　　贺熙华接过一看，发觉唯有两个名字，宋王府被用朱砂狠狠划去，一旁的陈留王府下有个小字，是个“郑”字，“此子确实聪慧，不过还需磨炼心性。”
　　“英雄所见略同，”轩辕曜想他得紧，双手相触之时趁机捏了捏，算是一缓相思之苦，“皇后做事，愈发得朕心意了。你是个神童，先前在县学时也做过几日先生，还教出了个三元及第的大才，朕看日后皇后多多辛苦，常去太学给宗子们讲讲课，考校考校学问如何？”
　　“敢不从命。”一见他，贺熙华便似有了主心骨，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姑母离世的轻愁再度浮上眼底。
　　轩辕曜一见便知他思绪，轻声道：“求仁得仁，她生前荣宠，死后哀荣，一生占尽了一个‘荣’字，生荣死哀，应当也无遗憾了。”
　　“是。”贺熙华看着宫阙上飘荡流云，“她能与先帝团聚，心里应是欢喜的。”
　　轩辕曜再懒得顾及群臣眼光，轻轻执过他手，“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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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改一下轩辕苔的身世，让他成为小孔雀直系后裔……
毕竟待他年夫妻俩那么大力气整出来的小孔雀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