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竹下寺中一老翁

116、番外二中：窥间伺隙

　　皇帝巡狩，曾留下诏书，一概政务由三省宰相、六部尚书总领，若有争执不下者，则请三公决断，若三公仍不能断，则由宰相呈请皇后处置。
　　于是这日，贺熙华刚回内宫，尚来不及更衣，便听闻太傅顾璟并门下侍中赵之焕求见，于是便急匆匆地摆驾紫宸殿。
　　三人互相见了礼便一同落座，下首的顾赵二人均是一身重紫、玉带金鱼，上首的贺熙华却仍穿着那朱红四品官服，看着着实有几分古怪。
　　“不知二位夤夜入宫，有何大事？”贺熙华不喜寒暄，单刀直入。
　　顾璟点了点头，赵之焕方道：“此事事关储位，我二人觉得必须得请陛下示下。”
　　“储位？”贺熙华坐直了身子，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为避免夺嫡之争，轩辕曜想了个新奇的办法——将有继承权的宗子全部聚集于太学一同教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品行不端、资质平平的尽数遣散回府。待剩下的宗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岁数，再让他们接手部分朝务，观其行止，最后到轩辕曜快驾崩时，再命大宦官自太庙取传位诏书，除去太庙的，另外还有一式七份，分别放置于三公、三省宰相以及皇后手中。唯有七人手中诏书与宣读的诏书一致，方可证明储位无误。
　　轩辕曜从事向来小心，加上自己就曾吃过宫变的亏，对待储位更是慎之又慎。即便还未至而立，每年元月都会将一份新诏书交诸七人，再将去岁的烧掉。
　　赵之焕低声道：“每年顾太傅、家父等老臣都会向陛下请旨，前往太庙祭拜烈祖、文宗以及配享的各位先祖，今年也不例外。”
　　顾太傅颤巍巍道：“今年臣等跪下时，忽而颍川国公觉得不对，臣等前往存放遗诏的神龛一看，发觉那遗诏虽还在，但仿佛被人移动过。”
　　“哦？”
　　赵之焕低声道：“当时唯有家父与博陵侯一同陪陛下进去，陛下特意将自己的一根发丝压在存放遗诏的紫檀木盒下。此番他们前去，家父也不知为何心念一动，留意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发丝不知所踪，博陵侯也已一同确认，恐怕已有人碰过那木盒。”
　　倒像是轩辕曜会做出的事，贺熙华沉思道：“此事暂且引而不发，目前有多少人知晓？”
　　“唯有顾太傅、博陵侯、家父和臣。”赵之焕压低声音，“一经发觉臣等即刻进宫觐见殿下，哪里敢声张？”
　　储位事关国体，贺熙华避嫌，甚少关切，但确曾听轩辕曜炫耀过发丝之事，心知此事多半为真，“陛下着我往太庙祷祝，为太后祈福。他自己也在回京途中，想来快则半个月也便到了。此事，待他回来再定夺吧。”
　　二人对视一眼，赵之焕道：“可要增补暗卫？此人既然擅动遗诏，定然是与储位相关之人，他是否会对陛下不利……”
　　“陛下是何许人也？彼时独自一人亦能逃出生天，何况现在护卫周全？”贺熙华摇了摇头，“昨日我才接到圣谕，命我代他去太庙祷祝。”
　　“如今看来，怕是有些不妥。”顾璟摇头道，“已经有人在窥伺储位，倘若对殿下发难，陛下又不在，怕是有些被动。”
　　赵家冷眼看了这么些年，觉得贺熙华除了贺党的出身有些膈应人，但好歹如今母家不显、子嗣不丰、还三代不能出仕，再加上男后无法生育，并不会有外戚专权之祸，再加上贺熙华本人谨慎小心、勤俭持重，虽万不能与文圣皇后相比，但勉强还算是个过得去的皇后，也不希望他有什么差池。
　　赵之焕便道：“圣上乃是口谕，并未明旨颁发。臣以为此一时彼一时，顾及殿下安危，这祈福倒也不急在一时，还是等陛下归来后，帝后相携祈福，岂不更善？”
　　贺熙华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原先轩辕曜是想让他借祈福的时机将身份昭告天下，可如今看来，若是昭告天下，轩辕曜又不在，倘若有人发难，确实有些难以应付，可若是隐而不发，若是有人趁着轩辕曜不在京中，想要浑水摸鱼做些文章，无人出来主事，也是颇为被动。
　　贺熙华开口道：“我依稀记得，烈祖开国时曾经定制，若是帝王巡狩或是亲征，除去三省宰相主理政务外，皇后亦可颁发明旨？”
　　“确有此事。”
　　贺熙华淡淡道：“我自知才疏学浅、年少愚钝，不敢号令内阁宰辅。我唯有一道诏令，命宗正寺将如今在太学尚有承嗣资格的宗子尽数召入太庙，我要与他们一同为太后祷祝。”
　　“殿下的身份……”
　　贺熙华叹了声，“太后怕是不好了，之后国丧之时，自不会妾身未明，如今却也管不得这些个了。”
　　他这么处理倒也妥帖，二人看着贺熙华自己拟旨、自己用印、自己递给赵之焕，“有劳则诚兄了。”
　　赵之焕谦逊几句接了旨，与顾璟一同告退出宫。
　　“先前琅琊王、郑王之事才过了五年，怎么又有宗室不安生。”顾璟拄着拐杖，颇为不耐。
　　赵之焕蹙眉，“天家的滔天富贵，有几人能抵挡？我现在思虑的是另一桩事，我怕皇后身份大白后，朝野上下怕有非议。特别是原先反对贺党的铁杆帝党，更是会心生忌惮。”
　　“为何？”顾璟奇道，“贺府不是迁回云中，三代不得入仕么？他们忌惮什么？”
　　赵之焕叹了声，“陛下似乎不曾说过，贺熙朝的子嗣三代不得入仕吧？贺熙朝已在中枢行走，拜相就在眼前，加上宫内又有皇后呼应，惹人猜疑也无甚奇怪。”
　　顾璟心知贺党余威仍在，彼时赵暲都曾被架空归隐，难免赵家有所保留。
　　“我在想，”赵之焕似笑非笑，“贺云升至今仍未娶妻，是否有可能为了堂弟再做些牺牲。”
　　顾璟摇了摇头，“贺熙朝也不容易，他日你们都将在台阁共事，你也勿要太有成见了。”
　　赵贺二人序齿相近，才具相当，又均是少年成名，难免有些不对付，顾璟也算是劝得苦口婆心了。
　　赵之焕恭敬地扶他登上马车，“我省得，自会以国事为重，太傅勿忧。”
　　“大贺亦是个聪明人，你从前怕有些看低了他。”顾璟笑呵呵地垂下车帘，径自去了。
　　三日后，贺熙朝于大报恩寺皈依佛陀，从此带发修行，一生断情绝爱，永不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