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就会败北》观星潮

1、相遇

　　一夜大雪。

　　城市的房顶上积起了一层厚雪，她坐在教室里朝着窗外看去，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冬夏常青的松鼠柏树，堆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四周像拉起来的白色帐篷，她转了视线，落到了讲台上，冬天又来了。

　　安静将课本随意地往课桌上一放，把校服领子翻起来，把拉链直接拉上，完全立住，遮掩住她的小半张脸，双臂环绕，像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围成圈，将整个头埋在圈里面，昨晚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很困。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小睡的时间差不多够，不多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必须要争分夺秒。

　　多一秒不多，少一秒就是浪费了。

　　事实证明，人在睡眠中是无法依照准确时间清醒的。

　　期间安静睁眼了，并不是很清醒，听到上课铃声响起了那一刻，她强撑着精神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老师。那老师今天踩着恨天高的高跟，噔噔噔地走进来，全身散发着老娘不好惹的气势。铃姐今天好像长得不太一样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安静偷偷摸摸地又闭上了眼睛，思想在漫无目的地漂流。

　　这节课是英语课，授课老师是叫林铃，二十过半多一些的年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性格温柔，讲话小声，是高二年四班全体学生心目中的最佳老师代表，也是女神级别的存在。平常她上课，是能不穿高跟就不穿高跟，班级男生调笑她没有女人味，林铃笑着回应说孩子气点好，所以她很容易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并因此获得了铃姐这一美称。

　　但进来的老师，不是林铃。刚一进门，此老师凭借着恨天高跟，和讲台的优势，将全班所有人的动态尽收眼底，她一眼就看到了安静，食指扣着黑板，咚咚地敲了两声，“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态度。”

　　倒也没有点名道姓，委婉的提醒。

　　闻言，全班同学大批大批地坐直了身体。

　　安静再次艰难地睁眼，心里已经确定了这节课不是林铃小天使，她无可奈何，稍微挺直了后背，这节课讲的是上周的英语试卷，接上林铃的进度，刚好讲到了阅读理解，安静从桌洞的角落好不容易将被书本挤压成不成样子的试卷掏出来，看着那一整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又听见老师读出声来的题目，又是一阵晕眩，她索性放弃，歪歪扭扭地倚靠在椅子上，费劲地身子向前，食指朝着前座的肩膀点了点，含含糊糊地说，“我睡了。”说完她垂着脑袋，完全将老师上课时的叮嘱抛掷脑后，再次入睡。

　　前座的女生叫叶清，人如其名，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四班的班长，非常容易害羞，生的娇小，一般来说，这样子体型娇小又乖的让人感动的三好学生绝对不该坐到后面，但无奈和安静的关系太好了，林铃抱着互帮互助，潜移默化的想法，并且叶清千万保证以自己优秀的视力绝对不会耽误听课，这才把这两人安排到了前后座。

　　“别睡，危险……”叶清小幅度侧身，小声出口。“是灭绝师太。”这五个字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灭绝师太已经踩着恨天高，飞速从讲台上漂移下来，停在安静的座位面前。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安静绝对死上好几回了。

　　全班同学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安静的位置，整个班级陷入一股诡异的安静里。

　　叶清顶着无数目光和压力抬起手，丝毫不留情面地迅速拍打在安静的肩膀，就只见那位勇士动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叶清，眼睛半睁着，眼角弯成一轮明月。

　　“怎么了？”安静问，困倦慵懒的声音。

　　叶清顿声，用眼光直往左边瞟。

　　安静终于有所察觉，朝着左边瞥了一眼，和那活要吞人似的的眼神对视了三秒钟，她彻底醒了。

　　糟了，竟然是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原名李婉莹，别看名字温柔，她可是实打实的附中一枝花，校长也要让她几分，这位女士，目前掌管着英语组，是高二年段火箭班的班主任，校内大大小小的考试试卷都是她以一己之力出的，无论大小考，英语永远都是最难的。她的强悍，可见一般。最要命的是，她向来看不惯上课不认真的学生，她认为勤劳的占比远大于天赋，这世界上，没有笨学生，只有懒学生。这要是在她的班级揪出这么一个睡懒觉的学生，可能会被她踢出火箭班。

　　以安静多年睡觉被抓经验，这一次是，要完。

　　安静几乎是遵从身体下意识的动作，蹭地站了起来，机智的安静瞬间反应过来，认错要快，态度要诚恳，“我……”

　　不等安静把话说出口，灭绝师太以两字封了她的口，“出去。”

　　安静：不敢说话，安静如鸡。

　　她侧身，准备从灭绝师太的旁边走过去，被她一试卷横在面前拦下，“拿着你的试卷，你什么时候订正完，什么时候进来。学生就要端正好学习的态度。”

　　安静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捞起被手臂压得表面更显皱巴的英语试卷 ，抖了几抖，顺手一同拿上眼前能看见的所有文具，走了出门口。

　　走廊的风，真大。冬天，真冷啊。

　　安静背靠墙壁，冷风灌进宽大的校服里，猛地浑身一抖，由衷地发出对于冬天的严肃感概。

　　她做了几口深呼吸，捂着脸，平静了几秒，略有些羞耻把卷子摊开，跳跃英语听力的部分，一气呵成地将通篇看了下来，抓着水性笔，龙飞风舞地在选项上直接打勾。

　　通常学生为了方便考完对答案，会在考试中把答案选填在试卷上，甚至从流程到答案都记得，此篇短文大意上讲的是什么，这类选项是从何而来。而安静明显不是通常学生，她的卷面干干净净，完完全全是一副考完管它去死的态度。

　　因为英语课两节课是连着上的，灭绝师太自然而然地霸占了下课休息时间，一个人在兴致缺缺的班级里进行着热情洋溢的演讲，安静是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几秒，把英语试卷重新全部写完。她把卷子攥在手里，抱着双臂，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直往后门的缝隙里躲，第一反应是罚站被多人围观是多年学生生涯颇为羞耻的一件事，第二反应是万一碰见父亲安插在学校里的间谍，被人告上一状，生不如死。

　　安静所在的班级，高二四班，既不是传说中的火箭班，也不是最招人嫌弃的吊车尾斑级，但恰恰是在中间游的班级，处境才更加尴尬。最不受期待，也最不受争议。而安静，是中间游班级的中间游学生。

　　“安静？”安静闻言抬头，是政教处主任。

　　完了，还是个熟人。

　　因为附中的高中部是能由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该政教处主任也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以前安静没少因为学习的事情见他，他姓黄，是个正义感爆棚的热血中年教师。安静对他的印象其实很好。黄主任对安静也是，她曾一度成为政教处的资谈，经常性地由黄主任自己提起，这个孩子呀，真心很不错啊。政教处资谈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成绩上的第一名，另一种是闹事的第一名，那时的安静，是属于前者。

　　黄主任透过窗子，看到正在教室里的挥洒热情的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冲着安静说，“你跟我来一下。”

　　于是，安静手拿着皱巴的英语卷子，坐进了教员室，，单方面听他长达十分钟的劝导。

　　“安静，你真不打算参加希望杯吗？”

　　希望杯，全称希望杯全国高中数学邀请赛。

　　“黄老师，不是想不想，而是我的实力不允许啊。”

　　“瞎说，我这么多年，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实力，我还会不知道。”

　　“人总会有一蹶不振的时候嘛。”

　　“你少和我扯东扯西，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现在都高二了，应该以学习为重了，你也要有危机感啊。”

　　安静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蹦出几句嗯，好的，我会努力的，再得出政教处主任头上有五百二十一根头发的无聊结论后，才得以解放。

　　临安静将要打开门之际，政教处主任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安静，你把一班的张扬给我叫过来。”

　　安静卡了一下壳，应了声好的，关上门后，嘀嘀咕咕说了一句，“张扬？这名字怪耳熟的。”

　　现在是下课时间，走廊里熙熙攘攘的围了好一群人在外面站着聊天，安静穿过人群，走到一班的门口。

　　瞧瞧，不愧是火箭班，下课走廊外一个人都没有，多么热爱学习。

　　安静走到后门口停住，准备探头进去喊人，两位同学保持着优雅外加优雅的步伐迎面走了出来，和安静实实在在地打了个照面，两人看了眼安静，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从她的旁边走了过去。

　　“那不是安静吗？”

　　“是啊，我还以为她去市一高了。结果就在附中。”

　　“她怎么没来一班啊。”

　　……

　　同学们，下次聊天，等人走了再聊，或者，可以小点声。

　　安静探头，眼神扫了一圈，果然在班级的后面看到一个个子很高，身着校服外披黑色大外套的男生，她低声“啧”了一声，真不爱来一班啊，“张扬。”

　　所有人同一时刻齐刷刷地看向她，安静再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那位披着黑色大外套的转了身，是一位长相干净戴眼镜的男生，安静眼神和他在半空中对视了半秒，由她冷淡收回了视线。

　　黑外套男名字叫夏洋，用安静的话来说，是一生的劲敌。他们两的孽缘是从小学的时候开始的。当时夏洋是个小胖仔，而且是戴着眼睛的胖仔。

　　初来小学报道的第一天，因为前一天晚上哭肿了眼睛而导致眼睛无法完全睁大看清的安静，撞上了夏洋，又因为夏洋相较于显得庞大的身躯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咚了一声，安静被结结实实地撞倒，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板上，尤其那天，她还穿着最喜爱的碎花裙子。

　　她嗷了一声，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脏点，干瞪着夏洋，等着他来道歉。

　　夏洋张嘴，开口，“不用道歉了，我没事。”

　　夏洋点头，往教室里面走，和安静擦肩而过，又险些把安静撞倒。

　　你没事，我有事啊？

　　怎么回事？撞到人不会道歉啊。

　　安静愤怒了。

　　但又无可奈何，人都已经走远了，她撇嘴，自认倒霉，心里暗骂，不要让我再遇到你。

　　谁也没想到，两人又相遇在了班级里，被老师前后点名而坐到一起成为同桌的安静和夏洋，剑拔弩张，仅仅是在老师转身的那一秒，安静摩拳擦掌，迅速一个右勾拳，将他的眼镜给打翻在地。

　　完美，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跆拳道不及格了。安静颇有些得意。

　　夏洋一拍桌，起身，利用身高优势和身材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瘦小弱鸡的安静。眼睛瞪得像铜铃。

　　“夏洋你干嘛呢？”

　　安静一听这话，头脑风暴转的飞快，屁颠颠地起身把他的眼镜给捞了起来，放在桌面上，显然这一举动被盯着夏洋的老师给看见了。

　　“安静，你做的对，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夏洋咬牙，把眼镜重新给戴上，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等着。”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了，一结就是好些年。而偏偏在多年的学习生涯里，两人由同桌关系变成小组关系变成正副班长关系再变成同班同学关系，最后变成现在的同校学生关系，从未分开过。

　　不可否认的是，就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两算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叫出口后的瞬间，所有人转由盯向一具趴在桌子睡得像死尸的同学，安静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个尸体，就是张扬无疑了。

　　这么大声还不能唤醒他吗？他是要睡到放学吗？

　　夏洋起身了，走到死尸的桌前，食指微屈，敲在他的桌子上，低声道，“张扬，有人找。”

　　安静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这样的举动。

　　这样连续喊了三声

　　尸体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低低应了声嗯，是特殊沙哑又低沉的嗓音，黑色头发从手指间散露出来，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而有些发麻，他捏了捏手掌心，又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才艰难的完全醒了过来。

　　张扬皱着眉，拉开椅子，朝着安静走了过来，眉间全是被吵醒的不耐烦，他沙哑着声音开口问，“什么事？”

　　“政教处主任让你去教员室找他。”

　　“好，我知道了。”

　　张扬点头，头也不回地往回座位走，从桌洞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一口喝了大半，又拿上笔记本和水性笔，在安静的旁边停下。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相看无言。

　　安静莫名其妙：有事？

　　张扬瞟了一眼被她捏在手里的试卷，依稀可辨，上面的英文字符。

　　哦，这人不是队友，就一传话跑腿的啊。

　　而安静正等待着他的下文之际，突然旁边吹来一阵凉风，她受冷，身体处于下意识的反应抖上一抖，再抬头看去，面前哪还有张扬的影子，那人正大步流星地往教员室走。

　　神他妈，你走路带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