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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承诺 ...

  •   四个字不长,却像是窦衎两辈子加起来听过最可怕的话。

      回家,回谁的家?跟他,为什么要跟他?

      方才他一听到倪初久的名字便先红了眼根本不顾上其他,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远亲遗腹子”、“难道要不管不顾”这几个字像是淬了蛇毒的利齿,一下子插中他的要害。

      霎时间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偏偏重生到了这个遗腹子身上,现在仇人要把他带回家!

      外人看来,这个十多岁的瘦弱孩子沉默不语,无非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冲昏了头脑。然而只有窦衎自己知道,老天爷这是跟他开了多大的玩笑!

      他本该欣喜于自己能够从这个滥用童工的魔窟脱身,好好利用重活一世的转机,改变上辈子惨死的结局。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定要倪初久血债血偿。

      然而未曾想,老天爷大概是觉得他上辈子饮恨而终、实在可怜,于是这辈子加倍补偿他,甚至直接一步到位——

      他赤条条被送到仇人面前,今后或许还要跟他同吃同住!

      不答应,不知道倪初久会不会一气之下像杀掉方才那个男人那样杀掉自己。

      答应的话,他又该怎么跟倪初久相处?从此带上面具,伪装成乖巧的远房表弟,等待反攻的时机吗?

      几息亦或者几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窦衎仍旧垂着头一声不吭,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所有人都噤声屏息,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和倪初久。

      而那只手却一直停在那儿,倪初久对他似乎有别样的耐心。

      他不逼问窦衎沉默的缘由,也不主动去抓窦衎的手。他只是安静垂着眼,礼貌又亲切,和方才质问人贩子时判若两人。

      一厅气氛又陷入凝固,当地的县官终于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却措不及防被一只伸出的大手拦住。

      那手的主人个头出奇的高,痞里痞气地站着,丝毫没有被旁边美人将军的冷清气质压制。

      他一根食指贴上薄唇,笑眯眯地朝着满脸困惑的县官摇摇头,动作没有半分官兵的正气,倒像个土匪!

      那县官立刻老实了,退回去恨不得连头带脑门儿都缩回领子里。身后的人都暗叹: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窦衎和倪初久还在耗着。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见那孩子慢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地搭在将军的手心里。

      仔细看的话,那只布满伤痕的小手还在微微颤抖。

      *

      窦衎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这一次做的决定,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冒险:他要借这个机会守在倪初久身边,阻止他叛国投敌,或者如果必要的话,直接杀了他。

      门外突然传来碰碰两声响。他收起自己阴翳的表情,迅速地露出一副天真的恐惧来。

      那天他答应了倪初久之后,就一直被留在县衙的后院里。

      倪初久告诉他自己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过几天就来接他。这里一日三餐有小厮送来,门口有丫鬟守着,跟之前的童工生活相比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但在窦衎看来,就是变相的.监.禁。

      倪初久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把一个所谓的遗腹子直接带回家。窦衎猜测,这几天他人虽没有出现,但估计安排了眼线监.视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他。

      这样也好,窦衎心想,也算是给个机会提前练习之后需要的伪装了。如果倪初久最后真的接他回去,那说明他的伪装是到位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担心生命危险。

      他在赌,倪初久的心肠有多硬。

      吱呀一声响起,院子的门先一步开了,走进来的是倪初久。

      窦衎不动声色抬了抬嘴角,他.赌.赢了。

      倪初久披着一件纯白狐裘,提着个食盒,摆手示意下人不用跟上来。门很快被关上,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俩。

      倪初久放下食盒,转身道:“过来我看看。”

      窦衎努力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百个反感。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又犹豫停下。

      倪初久端详他半晌,慢悠悠开口:“你……很害怕我——”

      窦衎不打算在此时忤逆他,连忙小声辩解道:“没、没有。”

      就听倪初久把话补完:“——是应该的。”

      窦衎:???

      倪初久一字一句道:“人不会惧怕比自己更弱的东西。换言之,你这段日子若都是装出来的恐惧,那你可比我可怕太多了。”

      “!”窦衎心里惊涛骇浪,冷汗狂飙。

      倪初久知道什么了?这话是在试探他?可他又是哪里露馅了?!

      “抬头。”

      好在为了避免视线接触,他原本就刻意垂着头,因此倪初久没能发现他那一瞬间的失神。窦衎藏好自己眼底的慌乱,不情不愿抬起下巴,猝不及防跌落进倪初久用视线编织的网里。

      倪初久的眼睛——亮得惊人,是那种细碎的水花里掺了点日光的明媚,只一眼,好像就能望到人心底。

      而窦衎方才苦心隐藏的阴暗就快要被那明媚照见。

      倪初久一步步走过来,刻意空下的安全距离便逐渐缩短,窦衎整个人越崩越紧,直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悠悠扬扬飘进鼻腔。

      窦衎认得,那是月麟香。

      他那因病早逝的阿娘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熏香。她还在世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将洗好的衣服用月麟香熏上两遍才好。

      倪初久竟然也喜欢吗?

      奇妙地,因这股熟悉的幽香,窦衎内心的焦躁莫名减缓了许多。

      他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又把头抬高了一点,一块硬硬的东西就突然被塞进他的嘴里。

      对方的指尖在匆忙之中划过他的下唇,蜻蜓点水般地,掀起一股小范围的酥麻。

      窦衎下意识鼓起腮帮子就要往外吐,冷不防舌上泄出一丝甜意,勾子一般,一下子勾住他的心底。

      “徐记的金粉麦芽糖。”

      倪初久收回手,嘴角翘了翘,认真问道:“好吃么?我很喜欢他们家的糖块儿,就是甜了些。不过想来你应该会喜欢。小孩子都喜欢的。”

      窦衎呆住了。

      他以为倪初久给他吃的是毒药,可是嘴里传来的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就是块普通的糖。

      糖是个奢侈玩意儿,小时候还在江南的时候,阿爹时不时还能给他带上一包。可惜后来搬到了北疆,那地方物资短缺,更别提小孩子的零嘴。唯有过年那几日赶集碰上了能买来一小包,省着能从初一吃到十五元宵。

      后来他长大入了军营,对于糖的记忆就只剩下热化了结果把衣兜都黏在一起的狼狈。

      他几乎快忘了原来除了腻,那抹甜也可以一下子笼络人心。

      不知道窦衎心里的惊涛骇浪,这边倪初久却有些纳闷。窦衎看起来一副机灵的样子,却老在走神。个头比八九岁的还要矮,哪像十四岁该有的样子,可见之前受了不少苦!

      刚刚只是随口逗一逗他,便把这孩子吓得不清。他有些愧疚,脑子里连日后要给窦衎买几箱衣服、喂多少补药都想好了。

      再看几眼又觉得这孩子可爱得紧,乌黑大眼,瘦削的双颊因含着糖腮帮子鼓出来一块。他没忍住,上手掐了掐少年的脸。

      倪初久刻意放轻了力度,窦衎就感觉脸上被什么滑滑的东西轻轻扫过,像是被狸猫爪子不痛不痒地挠了下。

      那天,伪装成狸猫的仇人倪初久没待多久便又走了。食盒被留了下来,窦衎翻了翻里面全是小孩子喜欢吃的糖果蜜饯。

      真把他当三岁孩子吗?他哂笑,剩下的零嘴他也没吃,就扔在盒子里。

      倪初久没再来过,送饭的丫鬟说他还没忙完。但是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被送来,鲁班锁、木陀螺,甚至还有大鹰样式的纸鸢,零零碎碎摆了一桌子。

      窦衎一个快三十的男人,自然是不为所动。已然忘记自己因区区一块糖就动摇的光荣事迹。

      他决心要扮演好一个十四岁少年应有的样子,又觉行事不能过于成熟。

      自己上辈子十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记起当时他已经跟着爹娘从江南搬到北疆生活。爹娘都是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他爹开了个铺子,他娘就做游侠清剿侵犯国界的北蛮贼子。

      北疆的生活条件虽苦,但百姓朴实能干,友好互助,窦衎的童年过得也很是顺心,直到爹娘出事……

      窦衎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他躺回床上,继续安心等待倪初久的动作。

      机会很快就来了,倪初久终于决定启程回亳州,并且吩咐了窦衎和他同乘一辆马车。

      *

      启程的那天飘着鹅毛大雪,窦衎从院子走到门口的马车前,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刚爬上车,门帘就被掀开,一股热气将他拥了进去。

      车里很大,倪初久靠在最里头的软垫上,腿上摊着书。

      他没笑的时候周身就恢复了那种疏离冷峻的气场,窦衎不敢往前走,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股淡淡的月麟香却是伴着暖意绕上他的鼻尖,窦衎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声音还不小,外面候着的护卫连忙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是不是受凉了。

      再次闻到这味道,窦衎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阿娘,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又担心倪初久嫌弃他将风寒传染,顺势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将自己缩成委委屈屈的一团。

      倪初久从书里抬起头,细眉皱了皱,沉声道:“无事。”

      他将视线转到门口,就见小孩儿裹着薄薄一层外衫,露出的脖颈上有挠破了的冻疮,缩成一团,样子怪可怜的。

      倪初久没有娶亲自然也就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心想是自己疏忽了,语气也松了下来。他一指身旁的空位,招呼窦衎:“快进来。”

      窦衎立刻乖乖坐到角落里。

      经过上次的短暂相处,窦衎敏锐地发现了倪初久眼里有好几次一闪而过的同情。

      尽管觉得荒谬——这个对两万士兵不仁不义的刽子手,却会对一个少年有这样的反应。

      不过毕竟如今自己也算是他们倪家的人,倪初久关心他也是正常的。

      窦衎暗自庆幸,倪初久的这个弱点他一定要好好利用。所以这次他想再一次试探,确认倪初久到底能忍他到什么程度,以便自己之后行动有个底线。

      方才那个喷嚏倪初久没有同他计较,接下来他打算稍微得寸进尺一下。

      他装作头晕的样子,靠上车壁,发出粗重而又缓慢的鼻息。

      倪初久果然上钩了!

      见那双明亮的眸子转到他身上,窦衎立刻闭上眼,用力干咳了好几声。

      他这幅病秧子的样子若是被倪初久嫌弃,那他就会被赶下车,窦衎巴不得不和他同处一车。

      若要是倪初久不把他赶下车,那就说明以后近身的机会将有更多。足够他找到适合的时机,出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你是第一次坐马车?”

      窦衎咬着唇,费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颠簸而晕晕乎乎的少年,瘦弱地四肢无力地支撑着现下的尊严,足够让人心疼了。

      身上突然附上一层暖意,窦衎装作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睁开半只眼。发现倪初久换了一身青纱长衫,而他的那件漂亮的雪白狐裘盖在了自己身上。

      “第一次坐车的话,不习惯头晕也是正常的。等到了驿站就给你找医师抓药。”

      倪初久说完又觉得对一个孩子讲道理似乎过于冷淡了,是不是应该更温柔?阿娘曾经怎么做的来着?

      他倾身,笨拙地轻拍了几下窦衎的头,声音放得更轻:“乖,你且忍一忍。”

      见窦衎没有露出不适,他继续解释:“我自去年就搬出了国相府。你同我回去后,可以自己选是跟着我父亲住在国相府,还是跟着我。不必担心,我已经写信禀告父亲你的事,他也十分关心你,叫我同你说别见外,以后就当成是自己家。”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就是倪家的人了。”

      雪落无声,马蹄在天地的纯白中印下绵延烙印。似有,似无,正如窦衎的未来和过去。

      良久,车里传来一声轻喃。

      窦衎轻轻应了一声:“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回忆一下,第3章开始现在进行时。之后还会穿插些回忆~
    ---
    窦衎:谁懂啊,开局就是同居邀请。
    小九:你不乐意?
    窦衎:我心花怒放!(疯狂摇晃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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