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俞逸之

22、第 22 章

　　星期一早上方菲被沙发里窝成一团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

　　她壮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确定是吴若愚本人，又默默退出去并拉下了百叶窗。

　　吴若愚72小时之内在新井和陵河打了个来回，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在医院陪了一晚床，周日回来又对着电脑忙了半宿。睡得也不好很早就醒了，感觉脑子像颗十斤重的铁球压根转不动，索性跑到公司来补觉，还不担心迟到。

　　窝在沙发上反而睡得踏实了，还是方菲把她叫醒的。

　　“喏。”

　　方菲递上一个小纸杯，只有浅浅的一个杯底，是咖啡。

　　“就给你这么点儿，喝了提提神，你的黑眼圈最近又回来了。”

　　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清苦滋味让吴若愚浑身一抖：“进了7月份以后我的黑眼圈就再没离家出走过。”

　　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醒了。

　　方菲抱着手，靠在桌子旁边问：“所以，姑姑就是不来陵河？那怎么办，你每个周末都跑回去一趟吗？”

　　吴若愚默不作声。

　　检查结果很不乐观，长的话半年，短则几个月，姑姑的人生就还剩这么一点时间。精神状态还好，但是人消瘦得很厉害，最可怕的是，随着病情恶化她还会继续瘦下去，直到心血熬干，油尽灯枯。

　　医生原则上不建议病人出院，也不建议转院，但也尊重病人和家属的意愿。

　　几个人站在走廊里商量，吴若愚看着她哥，吴大智被瞪得浑身难受撒腿跑去食堂买饭，跑之前一直跟媳妇丢眼色。

　　她没跟嫂子发过火，但是她沉着脸的样子，嫂子心里也有点儿怕。

　　“那个……慧慧，我也问了姑，她确实不想挪动，去陵河住院还不如在这边舒服，这边我们都在嘛。而且我跟你哥也找了上海的老同学，托他找专家给看了片子，真的是发现得太晚了，有心无力。”

　　她跟嫂子回病房，一边走着嫂子还一直说。

　　“你看我跟你哥在身边也没把姑照顾好，是我俩做的不到位，我这不是说你，你别多心。咱们人总有这么一天，都免不了的。其实也不用我劝，你都明白的。现在已经这样，有我跟你哥呢，肯定让姑舒心过好这几个月。不过你就得辛苦点儿……周末得抽空回来看看。”

　　吴若愚只是点头。

　　手里的一次性纸杯被捏了个扁，方菲默不作声把寿终正寝的纸杯从吴若愚手里抠出来，又递了一张纸巾。

　　“擦擦手，蹭上咖啡了。”

　　吴若愚木然地擦着手说：“嫂子没劝动，我再劝也是挨训，老太太说哪怕是住院，也还是在新井自在。再说嫂子照顾人比我周到，也说让我好好工作，周末有空回去看看就行。”

　　她重重呼了一口气：“也就是最近多跑几趟，开开车而已……也没几回了。”

　　说到这儿又有点讲不下去，她扶住了额头。眼睛酸酸的，可能是过度用眼导致的疲劳吧，她也不知道。

　　方菲看着吴若愚的难受样子咽了口唾沫没说话，自己父母双全家庭和睦，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暂时还没有机会亲身体会。

　　她抠着桌角想，可总会有那么一天，躲不过去。

　　吴若愚觉得自己好像带入太多情绪到工作中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再经历这种事迅速调整状态还是容易了一些。

　　她揉了揉眼睛，看看时间问方菲：“什么情况？例会又不开了？”

　　“我刚才问陶秘书，周总伙同杨总去银行堵门了，说是今天一定要催着银行把款放出来。”

　　吴若愚摸摸鼻子：“好好说话，什么‘伙同’，犯罪分子吗？”

　　方菲摸胸口装心有余悸的样儿，“哎呦，小陶说的嘛，说当时周总表情超凶的。”

　　吴若愚觉得方菲这嘴早晚得惹事，姑娘天生脾气直不懂迂回，有仇当场必报的性格，在公司有她给兜底，内部人头都熟一切好说，出去还这样哪行。

　　她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对着方菲说：“你以后用词严肃点儿，话出口前在脑子里多过两圈，以后独当一面，在公司还是外面都不能张口胡来。”

　　方菲惊奇：“什么啊？我不就是跟在领导后面狐假虎威的货色吗？我这也改不了，改了小伙伴们会觉得奇怪。”她觉得可能是邮件里工作汇报叙述的开标过程让领导觉得行为欠妥吧。

　　“我一般都挺注意的，而且我也分人。你看我对韦总大声说话都没有过，赵秃子那货是真的不配。”

　　吴若愚身子后仰翘起了腿，沉下脸：“我说什么你都有说辞，还一套一套的，做个秘书真是委屈了你，是不是得给你换个岗位发光发热？”她心想是自己放养的太厉害把人养飘了，还是老了提不动刀没有威慑力了？

　　其实吴总想太多，如果眼刀有实体，现在方菲已经被片成了肉卷，纤薄如纸，入锅八秒即食的那种。

　　眼看领导要发功，方秘书瞬间扑地：“不是啊领导，您别流放我，我注意，我以后肯定注意。您觉得我找借口也还得说，赵琪臣是真的很烦人。而且，我觉得我刺他的时候，巩雪在一边看着还挺乐呵？”

　　吴若愚眨眼：“行，可以了，还拿巩雪挡枪？”

　　“就是刚好想到这儿了才说的，我叫秃子一声赵总都觉得烫嘴，真是嫌弃死。她当时就站一边看热闹，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方菲不懂，鼎懋不光奇葩扎堆还偏好内讧？

　　吴若愚摆摆手：“按赵琪臣的做派巩雪这样不算稀奇，不过人在矮檐就得低头，除非离了鼎懋，不然她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更何况离开了还有竞业协议约束呢。”

　　方菲挠头，有竞业协议绊着，两年之内不能做本行业，关系网就作废了。不过她觉得巩雪不做这一行也能混得风生水起，这女人漂亮有手腕，不愁大事不成。更何况，鼎懋那么抠，钱不到位的竞业协议还不如抽纸，可能压根没啥实质影响。

　　“品牌升级设计的相关内容跟柳总沟通了？”吴若愚突然的发问，不亚于在方菲头上炸了个雷。

　　“还没……柳总手上有赶工的项目，就简单聊了几句。”

　　“哦，酒会的方案写了么？”

　　“开了个头……”

　　“……”吴若愚眼角抽搐，要发火。

　　方菲看情势不好，开始卖惨。

　　“拢共没说几句，我还挨柳总一通训呢。”

　　“说什么了？”吴若愚倒想看看故作可怜的丫头片子能讲出什么道道。

　　“柳总说现有的VI设计没有问题，是完全符合公司预期的。现在觉得不合适是因为当时领导的前瞻性不够，针对公司的长远发展并没有做好规划，新增产品线与原有业务并不兼容，是否要加以体现都要考虑进去。而且目前的品牌概念模糊，定位并不明确。”

　　这一通说辞弄得吴若愚无法反驳。

　　“柳总还说，请领导们理清公司经营思路，明确表述想体现的品牌形象，还有是否有需要突出的侧重点。不然就是瞎改，浪费时间。”

　　“呵。”吴若愚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家伙现在振振有词，简直中国驰名双标。

　　“那个……”方菲有点手足无措，“虽然柳总老双标本标嘛，但是这一波的说法我支持他。酒会方案没细做也是这个原因，想问问领导们具体的思路。不然我也真是一抹黑瞎胡搞，弄出来的东西还不可心。”

　　“那等出了大致的结论再说。”她不得不承认柳佳说的有道理。

　　盛祺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半路做了小家电，原有的业务内容跟电器生产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以至于网络上可查的公司信息里，企业经营范围看起来是那么的，不伦不类。

　　思维跳跃得厉害，她想到经营范围又想问新公司注册事宜什么进度。

　　“新公司的证照办得怎么样了？”

　　方菲挠头：“能现在办好的争取这个星期搞定，剩余的要等了。”

　　明明只有俩人在，她还非要伸头跟吴若愚咬耳朵。

　　“要不让周总想想办法？”

　　吴若愚一掌把人拍开：“嗯，全都领导做了留你这个咸鱼当吉祥物。别什么都指望周总和我，你自己也找找门路，这也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后面厂房施工我也都给你，也到了你替我分忧的时候了。”

　　“哈？”

　　“别怀疑别迟疑，要是干不好我把你栽车间门口盆栽里当门神。”

　　方菲想哭。

　　“领导，要我给您数数我手里多少工作吗？哦，那进口仪器说话间就要到一部分了。”

　　吴若愚岿然不动，“那正好，到货安装调试验收，你来跟盛颜协调搞定，除非常情况以外不要找我了。”

　　方菲哭了：“爱消失得这么快的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夜之间她家领导对待她更加地铁血无情了。

　　“别嚎了，羡慕吗？不想当催巴就好好干，以后支使别人去。”

　　“你使我使得顺手，我被你支使得高兴，这不是很好吗？”她的领导为何突然这样。

　　吴若愚拿笔指了指方菲示意她闭嘴：“我要是你，就不在这儿扯白，点齐两个小姑娘先看看缺不缺东西，没出发之前的这个空档还来得及做点别的事儿，懂？”

　　方菲碍于领导的淫威没再说话，不服气地抿紧嘴摇头晃脑一路哼哼着走了。

　　吴若愚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跟孟思瑶家的龙凤胎对战，方菲破坏力惊人，四舍五入等于俩娃。她真的怀疑方菲再嘚吧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拿胶带捆了这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