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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奴隶美人(17) ...

  •   四月初,一场瘟疫悄然无声地在蛮族境内流传。据说染病者会越来越瘦,皮肤也将变得白得透明,最后过几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一时间各个村落遍野都是死后的白骨。
      有老人声称这是土地神发怒的征兆,然而不管大巫祭献了再多奴隶,情况也丝毫不见好转,瘟疫在席卷了下游地区后,终究还是来到了可汗的领地,哪怕可汗本人也没能幸免。

      此时毡帐里一片暗沉闷热,空气中熏着令人头昏脑胀的繁复香薰,熹微的光亮从缝隙中渗透进来,铺展出一道狭长的晦暗光带。
      光带不远处,跪坐着一个长相极其漂亮苍白的年轻人。他微低着头,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流丽的衣裾逶迤拖曳在地,身上带着幽幽的旃檀香。

      “他在里面,”央禧朝大巫微微一笑,“不过情况不太好。”
      大巫跪伏在地上,面前是黄金雕刻的华贵屏风,屏风后不时传来时有时无的咳嗽声,似乎还带着点点血丝。
      “朕昨日又梦到了他……你不是说……说已经将他的恶灵……彻底拔除了吗?”屈律汗的嗓音透着丝丝鬼气。
      大巫谨慎道:“阑林王早就已经彻底死了,您之所以难以入眠还是因为病情——”
      “朕没得病!”屈律汗激动地打断了她,紧接着又是几声极凶猛的咳嗽。

      过了半响,咳嗽稍有好转。只听声音幽幽道:“朕继承人……的问题……你们讨论过了吗?”
      “是。按照礼制,应该是您的叔叔,然后再是您的侄子,”大巫顿了会,“因为阑林王已薨,便轮到您的四叔阏支王,可他也染上了寒疾,所以便是您的侄子阏支王子来继承。”
      屏风后安静片刻,又爆出一阵咳嗽声。央禧站起了身,向大巫礼貌点头示意,然后便走到屏风后,大巫能听到他刻意放轻的声音。
      “您的药怎么还没吃?”
      紧接着便是几声汤盏交错的声音。

      此时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味,大巫可以隐约看见屏风后微微垂头的身影。哪怕是只有单单一个虚虚实实的剪影,她都不得不承认对方与生自带的荼蘼旖旎感,真是……漂亮得如同祸水一般。
      她唏嘘感叹了一会儿,便听屏风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把他叫过来。”
      大巫俯下身,应道:“是。”
      “还有,”屈律汗喝了点药后稍微有所好转,他顿了顿,然后幽沉道,“……等我死后……我要小央和我一起……活葬。”

      真可怜。大巫弯腰退下时默想。
      不过这种祸水,终归是要被某个王权贵族带进坟墓的罢。

      四月中旬,阏支王子还未赶到时,可汗便已驾崩。
      此时疫病更加严重,白色的经幡几乎飘满了遍野,南朝单方面封锁了与蛮夷交境的边界,可汗底下的各个族落更是蠢蠢欲动。

      仪式在深夜才结束,但大多数前来悼念的贵族依旧聚集在毡帐外窃窃私语。他们边说着话,边将注意力放在灵柩边跪着的素衣美人身上,后者乌发披散蜿蜒于纯白的衣裾,熹微的长明灯照亮他艳红的唇瓣,以及微微凸起的漂亮锁骨。

      “真是可惜了,”一个年轻人在不远处点评道,“屈律汗那家伙……啧,真是死了也要享艳福。”
      “不过换我我也这样。”另一人调笑。
      他半是感叹半是迷恋地目光转向守灵之人:“真是漂亮,虽说我早就听过他的故事,但真正亲眼看到,还是让我对那位大人都嫉妒起来了。”

      就在各人心怀鬼胎之时,灵堂的门忽然被一阵寒风哐地吹开了。
      半明半昧的长明灯火猛地颤了颤,紧接着便熄灭了下去,在最后一丝火光也彻底消失后,周围便陷入了极其沉寂的黑暗。

      “阏支王子来了?”
      “不对啊,探子说他还在半路上,要大后天才能赶到。”
      “那是谁……?”

      门前显现出一个逆光的人影,有人凭借熹微月光仔细辨认后,脸色大变,几步后退差点没摔倒在灵柩上。
      “小心,”人影的嗓音低沉而幽暗,如同蛇般让人不寒而栗,“不然我的侄子可就要生气了。”
      听到熟悉的漫不经心嗓音,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寂静,片刻过后,才有人装着胆子喏喏道:
      “阑林王,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他将目光转向大巫,只见后者也是神经微悚。
      “大巫……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大巫沉默了会儿,向前几步:“无论你是人是鬼,现在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为何?”
      “可汗之位将由阏支王之子来继承,尔等叛徒已被王族除名,”她看向两旁怔愣的侍从,冷静命令道,“还不把阑林王请出去!”

      侍从们这才讪讪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向门口的身影走去。然而还未接近,众人便看见血花从他们的五官中迸发而出,几乎是瞬间便无声无息瘫软倒在了地上。
      “这是巫…..巫术,”另一人惊惧喊道,“大巫,想点办法!我命令你想点——”
      阑林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他,后者像看到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般猛地睁大双眼,紧接着诡异的触手从他的五官中迅速生长而出,他还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便登时倒了下去。

      “小央,把东西拿出来。”阑林亲昵道。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投向了灵柩边一言不发的年轻人。
      众目睽睽之下,他精致的面孔格外苍白,如同鬼魅般毫无生气,似乎像是被欺负狠了,却又惧怕到极致后所呈现出的被迫顺从。
      他从怀中拿出诏书,呈给大巫。

      女人看了眼诏书中的内容,将其狠狠摔到地上:“阑林王!这就是你伪造的东西吗?!”
      “哦?为什么?我记得上面还有我侄子的私印吧?” 身影百般无聊地回答。
      她厉声道:“这里容不得你如此猖狂!可汗跟我说——”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眶、耳骨、口腔中便冒出状如枯手的触枝,紧接着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整个灵堂寂静如无物。
      阑林满意地看了一圈众人,问:“还有谁有意见吗?”
      一个长者刚准备向前站出,只见一个通讯兵从门外闯了进来,通报道:“报!阏支王子在路上突生重病——已经来不了了。”
      长者倒吸一口气,连忙向后倒退几步。

      “看来是没有意见了,”阑林的声音在黑暗中徐徐道,“既然如此,各位还有事,我就不耽误大家了。”
      众人忙不迭地夺门而出,见他也转身准备离开,央禧像是下了某种极为重大艰难的决定,猛地站起身,几步抓住他的衣袖。

      “你承诺过我……”
      然而他抓住的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黑暗中衣服失去支撑落到了地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半是厌恶地转过身,便看见漂浮着的无尽触手,带着熟悉到无法忘却的土腥味。
      “我承诺了什么?”一根触手暧昧地托起他的下颌,使他被迫抬起头。他的眼尾泛着足以溺死人的潋滟玫红,说不出是因为激动恐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央禧半咬着唇,艰难道:“你说,如果我帮你准备那份诏书,你就不会让我为他陪葬。”
      “啊?是吗?我有说过这种话?”声音盘旋在幽黑的灵堂中,带着笑意,“不太记得了。”

      央禧睫毛微颤,不敢置信地提高声音:“您承诺过——”
      声音陡然变得阴寒起来:“小骗子,你没有资格跟我说那两个字。”
      他顿了顿,紧接着恢复了暧昧的音调:“不过没关系,你依旧可以见得到我……只不过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面容苍白的年轻人一怔,像是绝望般移开目光:“求您了……别这样,我什么都可以做……”他抬起眸子,如水般的月光与他的瞳孔重叠,华光熹微,却美得惊心动魄,让人——让人忍不住就想将他欺负得哭出来,“我不会再背叛您了……真的……”
      “晚了。”回答他的声音依旧暧昧。

      -

      浩荡的地宫自可汗出生起便开始建立,奢丽豪华的地下建筑中摆满了鼎盛之族从各地搜割来的奇珍异宝。金币如水般流彻在镶嵌珠玉宝石的瓷砖上,数不尽的财宝随意掩埋在交相辉映的金子中,名刀、瓷器、锦绣被永远埋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切几乎是纷华靡丽到极致。
      然而与之相对的是玉石大门上隐隐痕迹,像是被指甲一次又一次得刮出来的一般,触目惊心到令人绝望。

      阑林几乎每天深夜都会出现在地宫中,然而除了那仅有的几个时辰,央禧剩下的时间便在无尽的沉默与孤独中度过。
      这种与世彻底隔绝的恐惧感几乎将他逼疯,而那种所谓的寒疾也悄然无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温热的体温和漫不经心的嗓音似乎成了整个世界的全部,也是唯一可以打破寒潮的东西,极其隐秘地,他开始期待起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从某处忽然出现的时刻。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那天男人难得幻化成人形,将他抱于怀中,在他耳边慵懒道。
      央禧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日光,茭白的皮肤上布满了点点青痕,他柔黑的长发蜿蜒在阑林精壮的古铜色皮肤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被男人轻轻抚摸着下颌。
      央禧的嗓音像是有些不安:“你要离开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不太清楚,”阑林似笑非笑地说,沾染着血腥味的手却带来极其诡异的温暖触觉,“怎么,舍不得我?”
      央禧咬着唇:“怎么可能。”

      第一日还好。第二日也勉强可以撑下去。第三日他找了没有任何珠宝搁置的角落,孤独与沉寂几乎时时刻刻攫取着他的全部身心。
      第四日,他饥饿到极致,不得不起身去找可以食用的贡品。然而到处望去一片金光闪闪,几乎像是海洋般足以将人溺死在其中。
      央禧走了很久,终于在一扇金雕玉琢的门后发现了白狼的尸体。尽管死了有数月,后者却像刚刚去世不久,身躯不见丝毫僵硬,只有丝丝血腥味若有若无的传来。

      第五日之后,他实在受不了了。用不知道有多么名贵的刀具割下白狼腹部的一块肉后,再用长明灯上的火苗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便直接吃了起来,此后日日皆是如此。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狼也吃完了,时间如同没有尽头的海洋,温暖却又虚无,让人浑浑噩噩。

      央禧是被人叫醒的。睁开眼睛后,男人英俊如旧的面孔凝视着他。
      “……我是......在做梦吗?”
      他眼神迷离地笑了笑,伸出淬玉般细白的手臂勾住对方的脖颈。阑林顺势抱住了他,温暖的人类触觉在一瞬间弥补了所有永无止境的孤寂寒冷。
      央禧贪念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磨蹭,细细嗅着那日思夜想的、给他无限安全感的熟悉味道。
      “别走……求您了……别走。”

      阑林一下子笑了起来:“我才走了不到十日——你把它吃了?”
      “嗯。”漂亮到极致的美人轻轻应了声,声音里藏着顺从与依恋,足以令任何人发狂。
      “也是,”阑林随手找了面华光水镜,让央禧看镜子里的自己,“我在它的尸体上下了巫术,使它永远保留死时的模样,”他的嗓音在央禧耳边响起,“现在你也和我一样了。”

      镜子里的美人黑发雪肤,奢华的衣裾随意散落在地,露出素白的肩以及线条流丽的锁骨。他柔黑的头发中冒出两只白绒毛的狼耳,男人随意摸了摸他的耳朵,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蜷起脚趾,呜咽一声差点没有哭出来。
      “太敏感了,”阑林随意评价道,“不过要是你表现乖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让你从这里出去。”

      又是一年早春,如梦如幻的橘红色晚霞将天空渲染得流光溢彩。
      南朝使臣远道而来,蛮族的统治者身体不适,便由王后代为照顾。后者深居简出,却几乎吸引了宴席上所有人的目光。
      艳红衣裾逶迤拖地,柔软乌黑的发丝盘着名贵金钗,他抬起眼眸时的睫毛格外得长,如鸦羽般轻轻柔柔,在他素白的脸颊上留下蝴蝶残翅一样的阴影。
      折磨人心。
      红颜祸水。

      宴会至傍晚才结束,王后遣散仆人,自己独自站在月光流华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朝的使臣从他身边路过,就在这时候,一个仆人装扮的少女忽然从人群中出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央禧吗?”她目光坚定地问。
      王后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她:“你是?”
      “我是南朝的公主,”少女半是怜悯半是同情地说,“我的朋友……苏德,你认识吧?他嘱托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回去。”

      话说完,一个仆人便牵上来了马。不等央禧来得及拒绝,她便直接带上他纵马狂奔,穿过小溪和树林,几乎要到达山丘的顶端。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一声犬哨划破了漆黑的夜晚。

      公主蓦然回头,紧接着便愣住了。在他身后,美人本来因病而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不正常的红,极其艳丽如春光,甚至黑发上还出现了只有野兽才有的双耳,诡异到极致让她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回事?” 从小娇养到大的公主感觉身体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
      “抱歉,”央禧朝她无力笑了笑,“我也没办法。”

      自从与白狼融合以后,他不仅继承到对方的狼耳与永久保持那一刹那容貌的诅咒,更是骨子里流淌起对方听从犬哨命令的服从性,以及难以言齿的……发情期。

      他看向树林,似乎有隐隐土腥味传来。
      人形无声站在黑暗中同样遥望向他,虽说看不见对方的面孔,但他肯定那人现在一定是笃定自如的样子。
      “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请回去告诉苏德长官,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牵挂,但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身上没有锁,也没有任何禁锢自由的东西。
      但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锁,
      ——将他永远囚困在了男人身边,无处可去。

      [攻略成功。]
      [即将前往下一个世界。]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出来才发现我的xp究竟不知不觉歪成了什么鬼
    总之这个世界非常艰难地写完啦,下一个世界是abo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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