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与雪花》柳水晴

2、第 2 章

　　点点是好意提醒。谢汀兰想了想，还是回复了她一条。
　　——谢谢。
　　点点打了个寒颤。
　　——肉麻死了。
　　谢汀兰忍不住笑起来。
　　“聊完了？”方华走进了房间，“这么开心？”
　　谢汀兰看了一眼时间，放下手机。“是啊，她不信。”
　　“改天让她到家里玩。”
　　“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发了？”
　　“嗯？”方华一愣，“我明天要飞北京参加个节目。我还想着一会跟你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粉丝群里说的。你才歇一天？昨晚喝多了，还难受吗？”
　　“我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是多少？”
　　方华有些尴尬，神色躲闪道，“也就三四杯……”
　　“两三杯？酒量这么差，以后少喝点吧。”谢汀兰在自己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包姜茶递给他，“天气冷，喝这个舒服点。一会儿自己冲一杯。”
　　方华接过来，又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这是……”是一个卡包。打开一看，里边四五张银行卡。
　　“我的全部家当。”方华笑笑，“密码写在卡上了，具体有多少钱我也不太知道。之前想给我妈的，她让我自己打理，我又没什么时间，就一直放在银行里。”
　　“你不怕我拿着你的钱跑了？”谢汀兰拿着这几张卡，闷闷地说。
　　“你会吗？”方华不知不觉靠近了些，低下头问道。“我把全身家当都上交了，能不能得到一点奖励？”
　　太近了，谢汀兰能感觉到他靠近的热度和心跳，甚至他的呼吸……她咬了咬牙，飞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把他推开了。
　　方华郁闷道，“就只能亲一下脸颊？”
　　“直播的时间到了。”谢汀兰从包里把麦克风拿出来。
　　“你怎么想起来要直播了？”
　　“昨晚有人提醒我三天没直播了。”
　　“粉丝吗？”
　　“你昨晚的事情到底能记得多少？”谢汀兰直起腰，奇道。
　　方华瞬间僵住了，很想问问他昨晚上都说了什么，又没敢。
　　“你先去洗澡吧。”
　　“不，我也要听。”

　　谢汀兰提前在微博上做了预告，直播间已经有三千多人在等着了。
　　她测试了一下麦克风，直播间刷起屏来。
　　“奶奶！你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woc！草太你去哪里了555！”
　　“我都三天没睡觉了，草太终于回来了！”
　　“精灵书屋居然没倒闭！”
　　“今天晚上是童话夜吗！”
　　方华默默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特别乖巧的样子。
　　“欢迎大家来到精灵书屋。今天晚上是童话夜。我最近比较忙，开播时间请关注我的微博。今天给大家讲一个松鼠和雪花的故事。”
　　直播间的背景图，是一个卡通书屋。主播名字是“一朵小白花”，是谢汀兰的网名。这个直播间，谢汀兰经营了五六年了，是个纯说书的直播间，一般只在每天晚上直播一个小时。开始的时候根本没人听，她自说自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听的人越来越多。现在有一群固定的粉丝。直播间播什么完全是看心情，大多数是治愈系的小故事。别处听不到，都是谢汀兰自己写的。有时候没准备，也可能是随口瞎编的。
　　她的声音随意慵懒，好像有安定人心的魔力。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松鼠小姐安妮趁着风雪没来，辛苦地到处搜寻食物。她忙碌了一整天，傍晚才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真是奇怪，她刚到家，雪就开始下了。她刚关上门，呼啸的北风就刮起来。门被北风吹得“砰砰”响，好像是有人在敲门一样。突然，门被吹开了一条缝，飘进来一片晶莹的雪花。”
　　“雪花飘进来的时候，松鼠的小屋子里充满了银铃似的笑声。小雪花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变化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安妮几乎以为那是梦。她看到了遥远的冰霜王国。在那里，有冰封的城堡，和自由自在的雪花。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开着洁白的雪莲花。冻住的海面，倒映着白云和蓝天。安妮的小房子里慢慢结起了一层薄冰，她却感觉不到冷。真安静啊。她这样想着，几乎就要睡过去。”
　　“忽然，雪花又像风一样地走了。‘等等！’安妮叫道。幻境一瞬间消失了，她的屋子里的冰也消失了。她伸出手去抓，只抓到了格外寒冷的空气。”
　　“安妮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雪花。在梦中，有人低低吟唱着一首悠扬的歌。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却觉得，那一定是从冰霜王国来的歌。她坐在冰封的湖面上。许多雪花不停地落下，她总能找到她认识的那一片。第三天晚上，她忍不住对她的雪花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妮。’而梦里只有安静的吟唱声。安妮从来没有这样的执念：她要去冰霜王国。”
　　方华开始不老实。他伸出手抓住了谢汀兰的一缕头发把玩起来。
　　谢汀兰一顿，瞪了他一眼。无奈她直播着不好动，只能由他去。
　　方华肆无忌惮地笑，甚至还想凑过去闻一闻。
　　谢汀兰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躲，伸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又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十指相扣。
　　她自暴自弃地想，随他吧，一个小时而已。
　　她脑子里有些乱，几乎忘了后面要说什么，背景音乐孤独地弹奏了好一会，她才接着说下去。
　　“安妮冒着风雪，找到了先知。‘顺着这条河流走到尽头，就能走到冰霜王国。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呢？你只是一只松鼠，到了那里，你会冻死的。’先知说。
　　‘我爱上了一片雪花。’安妮说。
　　‘这么多片雪花，你能去哪里找你的那一片呢？春天到的时候，来不及回家的雪花就会融化。你就算到了冰霜王国，也许也永远见不到它。’先知说。
　　安妮回答，‘世界上有这么多松鼠，我是独一无二的那一只。世界上有那么多雪花，它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片。’”
　　“安妮顺着结冰的河流往前走着。她沿途不停地问着飘落的雪花，认不认识她的那一片。她参加过猕猴部落的篝火晚会，见证了啄木鸟的婚礼。她走过了开满虞美人的山坡，在寒冷的夜晚躲在山洞里看了一夜极光。她问了很多很多雪花，认识了很多很多朋友。她走着走着，看到了一束属于春天的阳光。”
　　“春天到了。厚厚的云层破了一个小口，阳光柔和地照射下来。安妮沐浴在阳光中，绝望地看见了她的那一片雪花。她竭力伸出手去接，雪花在她手里，融化成了水。”
　　直播间刷起屏来。
　　“呜呜呜！草太我不爱你了！”
　　“睡你MB起来嗨！”
　　“这是童话吗！草太你拿错剧本了吗！”
　　“这睡前故事费枕巾。”
　　谢汀兰笑了笑，接着说下去。
　　“安妮听到了一阵笑声。‘你好，我叫零’。她的雪花说。安妮终于听到了雪花的声音。她只能沿着河流，一路往家的方向走去。每一片雪花都在安慰她，每一个朋友都在祝福她。她收到了小熊辛苦收藏的蜂蜜，收到了小鹿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松果。她带着很多很多的礼物，回到了家。她疲惫地关上了门，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是开心的安妮了。春风轻柔地吹过，她的门再也不会被雪花和北风推开了。”
　　“她坐在冰冷的家里，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她低头一看，是一颗松子。天花板竟然破了一个洞。她赶紧跳开，松子像瀑布一样倾洒下来，铺了满满一地。最后，一只松鼠重重地摔在堆尖的松子堆上。‘对不起。’那只松鼠从翻了个身，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我不知道你住在楼下。我把楼板啃得太薄了。我叫零。你呢？’安妮好像听到了雪花的声音。”
　　“今晚的故事说完了。大家晚安。”谢汀兰下播了。
　　方华揉着她的手指说，“雪花真的会变成松鼠吗？”
　　“只是个故事而已。”谢汀兰把手抽出来，“快去洗澡。”
　　方华走到房门口了，想了想又回头说，“我给你收拾了一张床。你一会看看被子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加。”
　　原来昨晚不自在的人也不止她一个。谢汀兰似笑非笑地答应了一声。

　　方华逃似的洗澡去了，她看了看手中的几张卡，拿了钥匙出门。
　　楼下有一台ATM，她把几张卡都放进去试了试密码。想着明天要找个什么理财把这些钱给存了。
　　再回到家，方华很听话地喝上姜茶了，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还没干，挺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她回来，方华皱着眉问，“大晚上的你去哪？不跟我说一声，多危险。”
　　谢汀兰摸出一张卡，“给你。这里面有五万块钱，你拿着用。别的钱我存起来。”
　　“这么多？”方华惊道。
　　“你出门在外，不一定够。花完了再跟我要。别的卡一会你找个抽屉，我给锁起来。”
　　“为什么锁起来？你拿着花。”
　　“哥哥，咱现在是新时代了。我把钱转出来就行了。而且我有钱，用不着你的。”
　　方华觉得不对，正想说什么，谢汀兰见缝插针地说，“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八点。”
　　“这么早？你早点睡吧。当心起不来。我明天休息，晚上去看看你新上映的电影。”
　　方华一打岔，就把刚才要说什么忘了。听说她要去看他的新电影，又忍不住忐忑起来。

　　方圆早上五点就来敲门了。谢汀兰睡得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方华压低了声音在跟方圆说着什么，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她刚想爬起来送送他，就听到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方华在她床前站了一会，俯下身去吻一下她的额头，低声说，“再见，老婆。”
　　说完，他又轻声退出去，带上了门。
　　那就不起了吧。谢汀兰迷迷糊糊的想着，又睡过去了。
　　她晚上买了方华新上映的电影票。时间还来得及，她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就到电影院去了。
　　这是一部青春文艺片。主演是方华和新人花小甜。谢汀兰这人在这方面审美没意思得很，她从不看类似的文艺片。能让她到电影院来的电影必须是爆火的大片。方华这一部，网上才给评了6分，还有不少分数是粉丝刷的。按照这个评分，谢汀兰以前是绝对不会看的。
　　电影院的观众几乎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和小情侣。作为方华第一部电影，这部片子也是吸引了很多眼球的。
　　方华饰演的男主和花小甜饰演的女主两个人是高中同学。方华家里有钱，属于看什么都不满，吊儿郎当的富二代。花小甜家里穷，在学校自卑又胆小。他们两个人做了同桌。班上的女生都看不起花小甜，欺负她。几次之后，方华看不惯就帮了她一次。后来他俩就被谣言传成了情侣。
　　电影从这里开始有一段很甜。比如，方华上课睡觉，坐在靠窗的花小甜给他遮阳光。花小甜有次在教室里吃家里带来的烧饼，也给方华带了一份，两个人就一起在教室里吃烧饼。方华还会给花小甜带巧克力，花小甜觉得贵，不敢吃，方华就剥了糖纸给她塞嘴里。
　　电影院里姑娘看得笑声不断，捂着小心脏两眼泛泪花。谢汀兰抱着一桶爆米花坐在中间，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内心毫无波澜——她对言情套路实在是太有研究了。
　　电影演到他们班有一个女生也喜欢方华，有一次召集了一群朋友围堵花小甜。在花小甜被揍的前一秒，方华出现，把她给救了。随后两人到天台谈心。镜头给了一个近景，方华的长睫毛微微低垂，欲言又止。花小甜有些狼狈，刚被按在地上，脸上还有一点灰尘，含羞带怯，目光流离，不敢和方华对视。
　　花小甜眼含泪光，哽咽道，“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她们说的事情，我会帮你澄清的。”
　　方华眼神深沉，转过身看着她，“澄清什么？”
　　“他们说……说我们是男女朋友。”花小甜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我喜欢你。”方华坚定地说。
　　花小甜蓦然睁大了眼睛。
　　背景音乐变得悠扬浪漫，两人对视了片刻，方华俯下身去，吻住了花小甜的唇。
　　电影院响起一片惊呼。谢汀兰在惊呼声和吸气声中“咔嚓”一声咬碎了一颗爆米花。虽然知道这是演戏，但是看自家老公亲别的女生总会不自在。况且花小甜还真的很漂亮。况且电影中方华的配音演员是业界大手，告白的话说得深情款款，叫人怦然心动。
　　剧情从这里被推上了巅峰，然后急转直下——方华和花小甜高考结束。方华成绩不理想，准备出国，花小甜考上外地大学。然而方华出国前，他父亲生意失败，背上巨额债务，面临牢狱之灾。方华受不了打击，坚持和花小甜分手。
　　“为什么？”兴冲冲来见男友的花小甜颤声问道。
　　“我不爱你了。我不爱你了！我不爱你了！”刚开始，方华的眼神是悲愤交加，到后面，他咆哮着喊出来，已经是濒临崩溃。
　　电影院里哭声一片，大家纷纷找纸巾。
　　这一段方华演的确实不错，现在媒体上都是夸他这段好的，说他是演技被低估的偶像派，有望向实力派转型。
　　接下来是全片的败笔。编剧估计是写到这里想不出后边要发生什么。这本来是文艺小清新的片子，方华是霸道总裁人设。这下人设崩塌，变成现实主义题材了。下面总不能写方华去摊煎饼还债，花小甜不离不弃：那就是村头二狗和菜花的故事了。于是编剧选择了让他死。
　　方华在和花小甜分手后，家里财产遭到法院查封，出国留学也泡汤了。人生跌入谷底。他受不了打击，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浴室里雾气弥漫，方华脆弱地躺在浴缸里。他忧郁迷茫，又带着些即将解脱的豁达。他像一件即将被毁灭的艺术品。
　　谢汀兰想起了帮他洗头的那天。虽说电影用了很多高清的镜头，很好的灯光，很好的音乐，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真实的场景好看。她笑了笑，有点后悔没给他拍几张存手机里。
　　电影到了这里，方华就杀青了。后续就是花小甜伤心过后，到外地去上大学，又过上正常的日子。三年以后，方华家的案子宣判，房子被拍卖。因为死了人，卖的价钱不高。花小甜牵着新任男友，挤进讨论的人群，听到一句“他家儿子！就是在这房子里，割腕自杀的！”
　　后面就是走马灯一样的回放，回忆两人的甜蜜时光。花小甜没让男朋友知道方华的事，只是偷偷找到了他的墓地，送了一捧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电影结束在花小甜断断续续的哭声里。
　　谢汀兰揉揉肩膀，跟着人潮走出电影院。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有三个视频申请，全是方华的。今晚方华有一个综艺，估计现在回拨过去他没空接。谢汀兰想了想，给他回了一条：怎么了？
　　快十一点，方华才又给她发了一个视频申请。
　　接起来的时候，谢汀兰吓一跳。他的造型，很像刚才电影里，他准备割腕那段的造型，看起来人特别憔悴。
　　“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你那边结束了？我刚看你电影去了。挺不错，很帅。”
　　方华有点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才说，“小兔，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说。”
　　“我……我妈她，她明天要到我家来。”
　　“你妈？”谢汀兰愣住了。“你跟她说了我们结婚的事吗？”
　　方华瞬间挺起了背，“我当然说了！我们是领了证的！我只是没来得及带你回家。她跟我提了好几次，我太忙，顾不上。她就偷摸报了一个旅游团，说什么要来看看我。”
　　谢汀兰明白了。这是她婆婆闲不住，要看看儿媳妇了。
　　“她就住几天！我明天就晚上赶回去！”方华急忙说。
　　“她什么时候到？我去接她。”
　　“不用，她认识路。”
　　“没事，我明天有空。你把她电话给我。她喜欢吃什么？我准备一点。”
　　“她就爱吃辣。”
　　“行。你明天别太勉强，要是赶不回来就算了。”
　　方华讷讷道，“对不起。”
　　谢汀兰笑道，“怎么就对不起了？”
　　“这样太仓促了。”
　　“我们这是先斩后奏，你妈不怪我们就很好了。你快卸了妆睡吧，眼睛这么红。放心，没事。”
　　方华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谢汀兰这回真有点睡不着了。虽说她信誓旦旦让方华放心，但是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她完全没做好要面对方华妈妈的准备。
　　方华爸爸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去世了，方华出道后，妈妈就一直一个人生活。方华很少提到他的父母，偶尔和妈妈打电话也是匆匆挂掉，只有和奶奶打电话时间会长一些。谢汀兰对方妈妈一点印象都没有。
　　算了，丑媳妇见公婆，总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