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云悠》无语望天

41、零落成泥

　　他不做声，转身要走，谢云悠把伞一扔，拽住他道：“我反反复复想，仔仔细细想，都觉得你不是存了心要害我和我爹的人。”

　　“你了解我多少？”萧轻远忽然斜眸发声道。

　　见她怔愣，萧轻远似笑非笑：“你连我从哪里来的，真正的姓名都不知道，连我真正的心意都不明白。”

　　这两句话一出，打的谢云悠溃不成军，是啊，她从来没关心过他，从来没有，不知道他是否有家人，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是习惯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习惯的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萧轻远凝视她一点点滑落的手，心痛到无法抑制。

　　藏于暗处的高飞急的跳脚，他家主子怎么反把小将军越推越远了，再一看，距离他们两人不远处有几个尾巴正鬼鬼祟祟偷窥。

　　等两人各自离开，尾巴也一分为二跟了去，还有个折返回了，高飞悄悄跟上，发现他进了皇长子府的侧门。

　　外间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掰开花苞，拿到行动指示，雪姑不露声色，刚悄悄毁了去，被贬的沈妃已带人冲了进来。

　　发髻散乱，沈妃满面怒容，瞪着她犹如杀父仇人一般。

　　她多年的努力，她费尽心机的尊荣富贵，都被眼前酷似自己的女子一点点给毁了。

　　这就罢了，一想到她的孩子也将被连累被冷落，她再也坐不住了。

　　殿内的宫人们团团围住把雪姑护在当中，想不到当中之人反而推开条路，自己走了出来，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沈妃娘娘单独说过话。”

　　众人迟疑犹豫，换来她气恼的下令：“还不快出去！”

　　一时间人走的干干净净，连试图偷听保护的宫人都让她赶走了。

　　空旷的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随着雪姑步步逼近，沈妃顿时气势弱了一半，呐呐道：“你，你想干什么？”

　　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雪姑脑海里忽响起谢云悠曾说过的话：“这世间做女人都难，何苦相互为难。”

　　“是你想来干什么？陛下一会就回来，我想他绝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再次惹怒他毫无意义。”雪姑掷地有声：“你心里很清楚，我们不过是一样的，在陛下心中都是某个人的替身而已。”

　　我们都只是小云娘亲的替身，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本还坚持的恨意在听到替身的瞬间土崩瓦解，沈妃无力的低下头：“是啊，我们不过都是替身，都是替身。”

　　她喃喃念着，失魂落魄走了出去。

　　宫人们不知闹的哪出，面面相觑，很快雪姑出来下令封口。

　　如今她是陛下的心尖尖，谁敢不听，因此玄帝回来，她已若无其事，还心情甚好的邀他留宿。

　　玄帝既惊又喜，自从她入宫以来，一直未曾侍寝，他怜惜她，从没强逼，想不到这块冰今天终于被融化了。

　　雪姑故作羞怯，不愿有人在寝殿，玄帝哈哈大笑，一番布置后，宫里只留了他们两人，连外间的侍卫都撤远了守护。

　　“我想先为陛下吹奏一曲。”光影下，雪姑点燃幽香，款款执笛吹奏起来。

　　悠悠笛声中，她柔美的身姿仿佛与记忆中念念不忘的绝美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玄帝心潮澎湃，抬起手，呼吸急促的唤道：“舒，舒仪。”

　　舒仪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心里冷哼一声，雪姑垂下眼睫，按照计划走到寝床后。

　　“舒仪！”玄帝急的大呼，步履蹒跚的追了过去。

　　寝榻后蓦地探出支手，一把按住他，气力之大迅速之快让他心头大骇，玄帝定睛一看，赫然是中毒昏迷不醒的谢常凌。

　　全无往昔的沧桑和颓然，谢常凌目露精光，冷冷道：“陛下，允珩你在找谁？”

　　十年的好友，二十五年的君臣，三十五年的情谊这一刻尽付流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了等这一刻等一个答案都付出了什么。

　　忍受着女儿的埋怨和疏离，忍耐着他的猜疑和试探，更强忍着对妻子的愧疚和思念。

　　“常，常凌。”玄帝想高呼喊人，却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瘫坐在了榻上。

　　榻后雪姑眸色冰冷，握紧了手里的笛子。

　　谢常凌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曾经权握天下此刻却虚弱无力的男子，咬牙道：“允珩，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曾发誓效忠追随你，我为你、为你的天下抛洒热血，所求不过妻女平安一家和乐，你却为了私欲背弃与我之前的君臣朋友之谊，告诉我，我的舒仪，小云娘亲在哪？！在哪！”

　　他低吼着问出了他和爱女最想问的，问出了十五年来一直压在心底的隐痛。

　　他并没有欺骗女儿，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妻子在哪，十五年前，当妻子听说北月有危，当即冲动的赶回去，之后便杳无音信，他查过，妻子是在北月族境内见过玄帝后便消失的，即便再愤怒再痛苦，他也隐忍着，不露出半点迹象，忍受着无休无止的试探和打压，继续为他鞍前马后，征战沙场，只因为他太了解眼前之人，但凡有一点点表露，他和女儿必将坠入深渊，更何谈找到妻子。

　　玄帝颤巍巍指着他道：“你，你果然是装的，连朕都被你骗了去。”

　　谢常凌冷笑道：“我若不是这样，你哪里会容得下我，容得下云悠，哪里会放心把兵权给那个孩子。”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那是个真性情的孩子，因此只能连她一起瞒着，十五年来，父女疏离，不敢有半丝行差踏错，一想到为此付出的代价，他的恨意更甚，改为一把扼住玄帝的脖颈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说，舒仪她在哪？”

　　玄帝脸色一点点涨红，咳了两声道：“她喜欢的是朕，她不想回到你身边。”

　　谢常凌气极反笑：“她从来没喜欢过你，一直避开你，如果不是你趁我征战胡族，故意发兵北月，岂会让你有可趁之机。”

　　为此他也恨自己，如果当初他有一丝丝警觉，也不会失去心爱的妻子，让小云失去娘亲。

　　不由加大了手间的力度，很快，一双纤纤玉手按上他的手臂。

　　谢常凌一怔，抬眼望去，雪姑原本灵动的眼睛写满忧愁：“谢伯伯，不要中了他的计。”

　　顿时冷静了下来，谢常凌缓缓松开手，长叹口气：“对不起孩子。”

　　雪姑悄然退走，留下他和喘息不止的玄帝。

　　“朕，朕绝不会饶过你。”玄帝捂着脖子，眼露凶光，低吼道：“还有谢云，不过，不会让你们死，不会让你们见到舒仪，一家团聚，哈哈哈，朕要折磨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果然，舒仪已经不在了，谢常凌仅存的一丝希望消弭无形，眼底泪光涌动。

　　“自从舒仪走后，我已经生不如死了，现在，我要让你同样尝尝这种滋味。”谢常凌冷酷道，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按住他的下颚，毫不犹豫的把失神药倒进他的嘴里。

　　“今后，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恐怖地狱。”

　　翌日早朝，一夜未眠的谢云悠难得的赶早上朝，作为武将之首，和文臣之首白洲站在百官的前头。

　　沉晔看她眼底青黑一片，想到昨天探子回报，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众臣等了又等，没见玄帝上朝，都开始面露惑色。很快，玄帝身边的大总管一溜小跑到沉晔身旁，低语了两句。

　　沉晔听完，面色顿时凝重起来，转身看了看，带了谢云悠和白洲随了泽海匆匆而去，留下群臣猜测纷纷。

　　此刻含章宫外的小花园里惊呼连连，只见玄帝发丝凌乱，赤着足，抱着刚满百日的小皇子时而高高举起，时而飞快转圈。

　　众人围成一圈，慌乱的都不敢上前，只有惶恐不安的沈妃几次想靠近去抢回孩子，可都被玄帝推开。

　　看到沉晔赶来，众人就想见到了救星一般，纷纷让开条路，泽海压低了嗓门对沉晔道：“雪妃娘娘不知昨夜怎么惹怒了陛下，如今尸身还在殿内摆着，脸都被划花了，恰好沈妃娘娘带了小皇子来请安，结果让陛下抱了去。”

　　本就是个祸根，死了也好，沉晔紧紧盯着玄帝手上的婴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后唤道：“父皇！”

　　玄帝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手上婴儿发出的哇哇啼哭声激的他一个狂怒，竟被他直直抛了出去。

　　在一阵惊呼声中，谢云悠眼疾手快，一个跃起，堪堪接了住，让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到原处。

　　“皇儿，呜呜呜。”沈妃冲上去抱过婴儿，在宫人们的护送下连忙回宫。

　　玄帝蓦地窜到谢云悠跟前，瞪着红彤彤的眼，上下打量着她道：“常凌，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带兵去攻打胡族了吗？”

　　沉晔和泽海对视一眼，忙去拉他道：“父皇，她是谢云，不是谢老将军。”

　　玄帝狐疑的看看他们，又看看皱起眉头的谢云道：“你们不要骗朕，他明明就是常凌，常凌，舒仪为什么不愿意入宫了，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朕，嗯？为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用力的拽着谢云悠的胳膊不放，沉晔见状，忙下令御林军和侍卫将其带回阳泉宫诊治。

　　舒仪是娘亲的闺名，谢云悠回过神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沉晔一把拉住，三两下解开袖口一瞧，果然青紫一块。

　　“快请御医。”沉晔皱着眉唤道。

　　谢云悠急道：“不用，不用。”忽的想起没见到雪姑，忙问周遭宫人道：“你家娘娘呢？”

　　沉晔淡淡道：“她无事，受了点惊，正在休养。”

　　就在御医给她敷药时，沉晔已然镇定有序的处置好了发生的一切，当日玄帝称病携“雪妃”一道往行宫将养，从此再没出现在世人眼前，由他代行监国之责，朝中大臣即便有各种猜测，也很快平静的接受了。

　　马车行过山林，远离了京都地界，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卸下套环带马去饮水，琴霜握着雪姑的手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去岭南吧，莫言在等着你。”说完，撩开帘子，跳了下来。

　　很快，马车继续前行，雪姑掀开车帘，回望着她伫立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中。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屈飞烟、雪姑和雪妃。

　　再见了，京都，再见了，小云。

　　微笑间，泪水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