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时碣

6、05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啊。
　　殷洛闭着眼，额头轻轻碰在门上，低声呢喃，像在回答很多很多年前，谁的问题。
　　她用力推开门，没有犹豫。
　　小小的一方天井，被四面的楼阁围成温暖安全的样子，阳光落下来，描摹出浅浅的影。一株青翠的苗木在中间，不高，却是挺拔柔韧地站立，树阴投在青石碑上。空荡荡的碑面，石料细润，一丝一缕地透着寂寥。
　　殷洛走到树下，仰头，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在她脸上。
　　高处的枝丫上，开着一朵花，素白的颜色，却在边缘染着一丝殷红，浓重得像要滴落。
　　她伸出手，挡住落到眼里的阳光，眯着眼，透过指缝看花。
　　毫无预兆地，花从枝头跌落。
　　她呆呆地仰着头。那朵花落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周折都在她眼里，翻转着，跌落。
　　花落到她颊上，轻缓柔软，像谁的亲吻。
　　她忽然回头：“程羽——”
　　空荡荡的雕花楼里，她的发扬起又落下，灰尘浮起又飘零。她的声音划破空寂，弥散开来，终于湮灭。寂寥无声。
　　有风吹过。

　　殷洛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老太太家里，又是怎么样换上衣服，沿着哪条路走到了这里。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穿着色彩艳丽的布裙，腰间环佩叮当，站在庆典的篝火前，像从一场漫长的梦里，终于回到了人间。
　　映日的火光里，她随着当地人放声歌唱，跟当地的姑娘挽着手，围着篝火跳舞，长发和裙裾一同起落。她在人群里穿梭，对着篝火的方向用力挥手，大哭大笑。
　　她像从名叫殷洛的躯壳里脱离出来的灵魂，要挥洒这一生所有的孤独与空茫，明天她将离开这里，再次沉淀成原本的样子。
　　兜兜转转，到底，没有见到那个男孩。
　　折折返返，终究，不清楚是谁的人生。
　　梦么。
　　她不知道。只是啊，该醒了。
　　她不愿意。
　　该醒了。
　　她忽然安静下来，仿佛火烧净了燃料，一下子归于沉寂，连火星都没有剩下。
　　喧嚣在她身边流过，篝火的光熨烫在她的发梢和衣角上，鼓的振动从竹鞋的底上一直传达到身体。
　　她安安静静地穿过人群，像孤魂穿过时光。

　　她忽然站住。
　　我……不离开。
　　有人在等我归来——即使，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她慢慢握紧双手。
　　阿羽……
　　呢喃从她嘴边滑落。
　　她抬手，束起长发，转身向人群过去。

　　她是他的旧梦新愿。
　　而如果有一天，她魂有归处，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魂去来兮归故乡。
　　他是她的故乡。

　　有目光像穿过千年望向她，沉默、安稳而温柔。
　　她微微战栗，没有来由地，泪在眼里积聚。
　　她回过头，看到有人影，望向她。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那双眼睛，干净坚定。
　　泪落下来，仿佛没有止息地。
　　她踢掉脚上的竹鞋。
　　奔跑起来。
　　她的长发划过人群。
　　她奔向他，扑向他，抓着他的衣襟，紧绷着弓着背，哭到浑身颤抖。
　　他迟疑着伸手，揽住她的背，下一刻用力拥抱她，像去拥抱生命。
　　他带着浓重的哭腔。
　　他说，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