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时碣

1、序

　　午后。
　　分不出是什么季节，不太冷也不太热，空气里暖洋洋的，舒适到让人昏昏欲睡。阳光散下来，不昏暗也不刺眼，带着莫名的一点点迷蒙。像接近体温的温水一样的气氛。
　　青石板路水洗的一样。一侧是一户挨着一户的人家，门大都大喇喇地敞着，竹头做的门板用同样质地的椅子支着，太阳落进去，投出一块长长的亮斑，颜色柔和。另一侧是不宽不窄的一条河，船系在河旁的树上。细长的带蓬的船，竹片磨得发亮，在阳光下几乎闪出光来，好像能想象出入手温凉的样子。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街串巷。
　　她落后他大概半个身子，稍稍抬头就满眼他的背影。
　　瘦削挺拔的少年，白色的短袖衬衣有淡淡的肥皂香味，头发稍有些短，毛茸茸地刺手的模样，干干净净，阳光落上去像能晕出光华。
　　他不像这里的人，却又熟稔地带她走过那些弯弯绕绕着错杂的石板路。
　　她的手妥妥帖帖地被他握在手心里，不太紧又不会松开的力度，干燥温暖，安稳宁和。她一步步跟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去，心里却没有慌张也没有焦躁，笃定把角角落落都填满，暖意和和软软地描绘了所有的情绪。

　　他们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他敲敲支开的窗户，里面窸窸窣窣一阵，一个老太太探出来头，冲着他们笑，递出来一只白瓷碗。
　　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容平和柔软，眼睛里都是慈蔼。那双眼睛，带着岁月的浑浊，目光却澄澈空明。
　　她接过来瓷碗，点点头道谢。认认真真捧着小小的干净的瓷碗，低下头，小口小口啜着，散出来的鬓发落到脸颊上，蹭得痒痒的。
　　他忽然笑起来，伸手抚起那缕头发，轻轻别回她耳后。然后背着手，安安静静看她喝那碗酒，笑意温暖。
　　她喝下最后一口，慢慢叹一口气，满足地舔舔嘴角，小心翼翼地把瓷碗交还到老人手里。他客客气气道了声谢，伸手拉住她的手，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过老旧的石桥，青苔攀在桥墩上。
　　桥上有人对着水面出神。白衣红裙的姑娘，腰上系着手编的腰带，垂着长长的流苏，和微卷的发尾一起落下。手搭着石栏，腕骨伶仃。
　　她忍不住转头，眼睛一转不转地看那个婀娜的身影。
　　有风吹过，撩起那姑娘的长发，侧脸温婉白净。

　　他带她去看一座雕花楼。高大的楼宇雕镂稚拙，却又带着出奇的细致。
　　他领着她进去，走过迂回的长廊，爬上有些狭窄的木梯，看那方被层层围绕住的天井。里面，种着不高不矮的一株树，细细的枝叶，在夕阳的光晕里微微地摇晃。
　　他站在她身边，沉默地凝望那株树，很久很久。
　　她闭上眼，有风吹过，像在呢喃谁的名字。
　　忽然有人张开手，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她睁眼，看见少年别开的视线和强作镇定的脸。
　　他牵着她出来，一起站在外面仰望落日余晖下的楼阁，半闭着眼睛看它慢慢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侧头相视一笑。
　　她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在他眼睛里，他的眼睛干净澄澈，有明亮的光和温暖的笑意。

　　他们去参加镇上的祭典。
　　篝火燃烧起来，橘红色地照亮了整整半片的天空。火光与夜色的交界处，色彩温柔得让人鼻子发酸。整个镇子的人都围在篝火边上，穿着手染的布艺，奏响古朴的器乐，载歌载舞。姑娘们的环佩叮当都淹没在人声和乐声里。人们握着的火把在不停地舞动着，连成连绵的华光。
　　她大喊着挥手，向着遥远的火光。
　　他笑着弯腰系起她长长的裙角，挽着她加入人群。
　　当地的姑娘来拉她，她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舞蹈，转着圈笑闹，头发飞扬起来，像旗帜招展。
　　她的目光在旋转里划过人群，看到他在微笑着，视线一直跟着她，是无声安恬的守候。橙红的火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世界上所有的冬阳一样温暖。
　　她跳起来，用力朝他挥手，喊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