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1》南山雨凛

5、第 5 章

　　季云第一次见到俞黎阳，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夏日。

　　公交车拖着笨重的身躯，喷下一串呛鼻的黑烟，慢慢地晃走了。林微一手挎着包，拖着行李箱走了两步，发现儿子依旧杵在原地，没跟上来。

　　“季云，你现在跟我这儿耍脾气，一点没用。”林微也不急，只看着季云，“这改变不了我的任何决定。”

　　季云眼神里有些不甘，到底是冲动地出了口：“我不想来这儿！”

　　林微依旧看着儿子，不动如山的模样：“晚了。”

　　季云隔着他妈戴着的厚厚墨镜，仿佛也清楚地看见了她神色中的威冷。他重重地咽了一口气，继续反抗，不过软了语气，带了点商量与恳求：“妈，我保证下学期好好学习，再也不挑事！”

　　“你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不说，还学会了打架！转学的事已经定了。给我老实在这儿上学。”

　　“打架那事儿是有原因的！姥姥姥爷那儿都没电脑！这儿网吧也没有！就屁大点地方，都不够我跑上两圈！”季云不介意寒暑假来这儿呆个几天陪老人家，但让他在这儿呆个几年，那他就不愿意了。

　　林微此时声音也扬高了些：“我只看结果。你还想着上天蹦地呢？上网？这两年你就别想了。”

　　两人对峙了半天，林微没了耐心，甩下一句：“随便你。你不去姥姥姥爷家，就在外边呆着吧。”

　　季云身上本来有些零用钱，但临走的时候，都被他妈搜刮走了。这小镇离省城远着呢，没钱也买不了票，总不可能一路乞着回去吧？估计半道上不是被人拐了，就是自己迷了路，死在荒山野岭。

　　想到这儿，季云哼了一声，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闷气跟着林微走了。

　　小镇上的人彼此间都知道，眼见来了新人，都不时投过好奇的目光。林微一路目不斜视，季云一路也不说话，不紧不慢地跟在林微身后，看见路边的石子儿不顺眼，时不时就踢一脚，然后看着石子儿一个漂亮地抛物线落在远处。

　　因为提早给家里去了电话，因而林微和季云还没到家门口，远远的就见姥爷端了把椅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坐在门前的空地上，望着来路。

　　待看见二人遥遥走来，姥爷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里间方向喊了一声，然后迎向他们。

　　林微摘下墨镜，皱眉：“爸，您怎么还抽烟，您那肺还要不要了！”

　　“哎！没抽，就叼在嘴里过个瘾，你妈准了的。”林姥爷转向季云，笑得眼角起了层叠的纹路，捏了捏他的脸，叫他的名字，“小云，饿了没啊？”声音中是掩不住的高兴愉悦。

　　季云虽然不喜欢被当个孩子似的捏脸，也不喜欢认知中属于穷乡僻壤的这儿，但他还是很亲姥爷和姥姥的。他并没有怎么跟姥姥姥爷生活过，可血缘中自带的亲昵是天生的。因而，季云暂时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真心实意地回应姥爷：“姥爷好，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呀！”季云的肚子此时也很给力地响了响。

　　姥爷朗声笑了，一把揽过孙子，“走走走，你姥姥一大早起来就做了你爱吃的！”

　　姥姥花白了一头发丝，柔柔地笑，也早在门口候着了。季云一把抱住姥姥，乖乖地问好。姥姥抬手摸了摸季云的头：“比姥姥高了。”

　　林微也抱了抱爸妈，一晃眼，她竟是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季云自从出生，就呆在省城，以往寒暑假会回来。但自从林微和季斌生意忙起来，谁都没空带孩子回来。本来季云一般是由在省城的爷爷奶奶带，林微夫妇没时间也没精力管他，谁曾想自上了初中以来，成绩全年级倒数不说，还跟人打架，把人小孩儿手给弄骨折了。

　　林微近些年脾气大了些，被老师一通电话叫到学校跟孩子一起挨训，转身立马就做了决定：把季云送到镇上来磨磨性子，收收心。等上高中了，直接给钱把人送进贵族私立。

　　季云自然不知道他妈的心思，以为这是一气之下把他发配边疆了。他爸也没能救得了他。

　　林微的任务就是把季云安全送到这儿，第二天就得走。季云不死心，委屈地问：“妈。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儿，打算丢几年呀？”

　　“看你表现。”林微正在把姥姥准备的一些熏肉放进行李箱，随口回应。

　　季云不依不饶：“那总得有个具体数吧！”

　　林微笑了笑：“表现好，两年。表现不好，你就等着吧。”

　　“那我不是还要高考吗？这里能比得上省城？”

　　林微停下手中的事，正色道：“所以你的前途，你要自己挣啊。你要是真有心，就要好好学习，我看见你的努力了，自然会带你走。你要是在这儿还是不努力，就证明你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林微自然不会告诉他，无论季云这两年是不是能改变，她肯定是让他到省城上高中的。

　　季云心下也明白了，反正至少两年，他得在这儿老实呆着了。

　　这地方是个小镇。几条老街相连，便汇聚成了这里一方小小的天地。姥姥姥爷现在住的是一小栋二层的砖瓦房，这是林微和季斌结婚之后，给二老买的。如今二老在一楼外间开了个小杂货铺，主要是闲不住，找个事儿做。里间则是厨房，二楼有两间房间，用来睡觉。

　　林微正是忙事业的时候，两位老人家心知留不住女儿前行奔小康的脚步，因而满腔关怀与爱意统统给了自家大孙子。季云刚来的时候，心里还憋着气，在这儿呆了几天，发现根本没人管束他，也就开始放飞自我，自己找乐子了。

　　下午最热的时候，季云会在二楼自己的小房间里午睡，醒了之后，姥姥会在楼下提前备好冰镇的西瓜。他只要下来吃就好。

　　那天季云趿着拖鞋下楼来，没见到姥姥姥爷，倒看见一个陌生人正在货架上拿东西。

　　季云本来还有点迷糊，登时清醒了，下意识反应便是青天白日家里入了贼。也怪这几日太热，镇上人本就不多，午后的街上根本没有人。不过这贼胆儿也太肥了！

　　季云往四下一瞅，瞥见厨房台上的菜刀，一把拿起，嘴里大叫：“啊——！”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你这该死的小偷！还不快出来！”

　　那人听见季云这么大动静，似是吓了一大跳。待转过来，季云发现对方不过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俞黎阳第一次看见季云的时候，便是细胳膊细腿的白皙少年顶着一头睡乱的炸毛，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背心，手举菜刀，面色不善地对着他嗷嗷喊：“居然偷东西偷到你爸爸家来了！”

　　俞黎阳愣了一秒，随即沉着脸色：“我不是小偷！”

　　季云抢前一步，指着俞黎阳手中的一袋方便面，气急败坏：“人赃并获！”

　　俞黎阳似乎没反应过来季云说的四字词儿，但估摸就说他是贼的意思。他也从没见过这小孩，当即说：“你又是谁！这是林爷爷家！”接着把手中的方便面放桌上，神色愈发不好看起来，只咬定一句话：“我不是小偷！”

　　季云才不相信小偷会自己承认自己是小偷，心头火起时，还记得把菜刀往里间地上一甩，然后扑向俞黎阳，准备要他哭着认错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