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1》南山雨凛

4、第 4 章

　　下午戏要开拍的时候，俞黎阳来了，他是这剧的编剧。季云怎么也想不通俞黎阳怎么就踏进了娱乐圈，还成了圈里的名编剧。

　　因为演员或者拍摄条件等诸多内外因素，跟组编剧就是要面临导演随时改戏的要求。俞黎阳出现在片场，多半是因为下午的戏可能面临变动。大戏临时调整布局、道具台词什么的，还是很常见的。

　　昨天的重逢非常不愉快，季云本来是打算一辈子最好都不要再遇见他的。这个人的存在，就像心里的一道旧伤疤，曾经流过的血早就结痂，不再痛也不再痒，除了残留的丑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昨晚荒谬的梦，季云决定把他归咎于自己太久没找人的缘故。

　　“你脸色不太好......”沈影帝在拍戏间隙跟季云搭话，他俩对手戏多，没多久就见人有些不对劲，“如果真的不舒服，不要强撑，毕竟身体也重要。”

　　几场打戏下来，又是招式比划又是吊威亚的，平日里肯定没问题，今日托了发烧的福，
　　季云贴身的那层衣服几乎被冷汗打透，全靠咬着一口牙硬撑。

　　“是有点感冒。不过这不还有最后一场戏么，坚持坚持也就过了。”

　　“是啊，沈哥。季云又不是身娇体软的小姑娘，哪就不能继续拍了。我看他脸色好得很，如果一点感冒就要这么大几十号人陪着他休息，我看这剧也不用拍了。围着他一个人转得了。”刘皓懒躺在椅子上，旁边的人分工协作，有人给他按摩，有人给他递水，有人专门给他搬了一台小型空调对着吹。

　　沈影帝都没他这排场。

　　沈霖云不知道季云和刘皓的矛盾，但他知道刘皓是为什么能进得了这剧组的。他起初觉得无所谓，刘皓能傍得上人，让别人给他砸钱，也是他的一种本事。交易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平得很。但让他不太高兴的是，作为男主和男二，他俩的对戏不少，跟他一对戏，沈影帝觉得自己就像在看猴子耍大戏。最重要的是，刘皓还不敬业，没天赋不说演戏还敷衍，他最讨厌的就是既笨还不努力的傻子。

　　因而两人都没搭理刘皓，权当没听见。

　　他们又往远处走了几步，季云说：“不能耽搁大家。”

　　沈霖云点头：“那你自己多注意。”

　　季云笑了笑：“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了。沈老师，当年拍电影寒冬腊月在河里拍了一天的戏，也没见您喊个停字，下戏后也不在医院养着，生生在片场挂了一个星期水。我这小感冒又哪儿值得一提。”

　　沈霖云挑眉：“哦？你还看过我的纪录片？”随后笑容加深，“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摆拍？或许我只是应要求演了一场苦情戏给大家看。”

　　季云摇摇头：“我相信那个纪录片是真的。沈老师，人无论做什么事，在一行，不说多爱这个行业吧，责任感还是要有的。不给别人添麻烦，算是我现阶段菜鸟第一百零八线的自我要求吧。”随后又笑道：“您不用特意关照我。”

　　沈霖云自然看出来季云的笑只是假笑，也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只觉得抛开别的因素，这个后辈也值得他沈霖云交个朋友了。于是朗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别的，只让季云别再“沈老师、沈老师”地叫，“您”字儿也省了，听着他多老似的，直接叫名字吧。

　　下午五点过的时候，还剩最后一幕没拍了。

　　俞黎阳和导演组在摄影机后面，紧盯着镜头。最后一幕，讲述的是季云饰演的反派被男主重伤，刘皓饰演的男二因为反派杀了自家同门师弟，格外愤恨反派，因而将人逼至悬崖边上。

　　为了制造真实感，这戏不是在绿棚里拍的，而是实景。但考虑演员安全问题，季云身后不是陡峭的悬崖，而是较陡的一个山坡上。剧本上写的是男二一记狠踹，反派坠入悬崖。同样为了真实，这一脚要真踢，但不能用力，否则当胸一脚，也不是好受的。被踢的反派只要向地上早已铺好的软垫倒下，剩下的靠后期制作即可。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就差最后一脚。然而这一脚却相当的真实，真实到季云真的斜飞了出去。俞黎阳在摄影机后面，瞳孔猛地一缩，腾地站起来了。

　　季云整个人滚下山坡的时候，胸口钻心地疼，在晕过去之前，他还在想刘皓是不是使出了吃奶地力气给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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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云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入眼即是一片刺眼的白，而后难闻的消毒水味沁入鼻腔。

　　这是医院。

　　“季哥！你醒了！”助理小王就坐在病床旁边，见季云醒了，既惊喜又焦虑，忙问，“觉得难受不？头还晕不晕？胸口感觉咋样？腿疼不疼？”

　　季云刚醒，知觉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腿打了石膏，试着动了动，立马疼得皱了眉头。

　　“唉！季哥你别乱动！您右腿骨折了。”

　　季云“哦”了一声。

　　小王一听季云几乎算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又是委屈又是后怕：“刘皓绝逼是故意的！那一脚踹得多狠啊！季哥您胸口都淤青了！刚送来医院的时候，都烧到三十九度了！再加上人昏迷不醒的，可把我给吓的！那个刘皓，还死不承认，说他不是故意的。一时入戏太深，下脚没控制好力道。”

　　季云回想起来，他的确是被刘皓一脚踹下去的......

　　“现在几点了？”

　　“夜里九点多了。”小王见季云没对刘皓发表什么意见，心里越发着急，“季哥，您咋不说句话啊！刘皓那个神经病，一来就针对您，现在更是随便就踹，谎话张口就来，简直就是婊中之婊！”

　　季云乐了：“还婊中之婊，你知道的还不少。”

　　“季哥，我虽然进娱乐圈时间不长。但从小跟着我妈泡沫肥皂剧没少看，娱乐八卦也没少扒，耳濡目染，也算是半个鉴婊专家。像刘皓，虽然是个男人，但我一看，就知道。”

　　“行了，别贫了。我知道了。”季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这事别跟......”

　　“周老板和丽姐不可能不知道！”

　　“也不一定吧，这消息多半会被封锁，上不了新闻。况且人刘皓咬死了说入戏太深，能拿人怎么办？你别跟他们说，兴许也就不知道。”

　　小王一听又急了，简直想跳脚：“季哥您就是好欺负！这，这我必须得说。要不然我的饭碗就该丢了。”

　　“放心，我保着你呢，丢不了。”

　　“可是......！”

　　“怎么了这是？门外就听见你助理的声音了。”沈霖云推门进来，“好些了没？”季云抬眼看过去，进来的不仅有沈霖云，还有一道来的俞黎阳。

　　季云别开视线，和沈霖云说道了两句，忽略俞黎阳沉甸甸落在身上的目光。

　　倒是沈霖云说：“我刚来，代表我自己来慰问，下午是老俞背你来的医院。刚才在楼下碰见，一起上来的。”

　　“是啊，当时您摔晕了。打了急救电话，但那块路偏，车开不进来。为了节省时间，俞老师一路背着您到了路口，一块来的医院。”小王在一旁道。

　　“那万一我摔哪儿了，俞编剧这么擅自把人背起来，这晃来晃去，说不定我直接见阎王了也说不定。”季云抬头直视俞黎阳的眼睛，那双眼里似乎翻涌着暗潮，带着不知名的情绪。季云以前很乐意在俞黎阳不愿意说话的时候，去猜测他的心思，去想他眼里透露出来的情绪。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费心力去懂俞黎阳究竟什么意思。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结。沈霖云缄默，小王则不明白季云为什么对刘皓不予追究，却对帮他的人冷嘲热讽。

　　季云以为俞黎阳什么也不会说，乃至于俞黎阳低沉的声音响起时，他甚至都有点恍惚。俞黎阳说，他背季云起来之前，有好好检查。

　　季云立即反问：“你是编剧，又不是医生，你哪儿来的本事检查？哪儿来的自信确认？”

　　俞黎阳在季云的眼里仿佛看不见他想要的东西，语气里终于带了挫败：“我大学就是学医的。”

　　季云牵起嘴角，讥诮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快乐：“哦，原来是这样。我又不知道。”

　　季云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傻的事情，就是爱上了俞黎阳。那年的盛夏流光，早已埋进时间的流沙里。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恋无非是年少的一场褪色的梦，梦醒了，明知是虚妄，还留恋，就太没意思了。

　　在恋爱里，谁还没当过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