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经久不散的风》鹭洲洲

40、海底

　　第四章
　　这天，是女孩的生日。
　　陈默一大早就把无鳞从床上拽了起来，他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来庆祝她的生日。
　　无鳞一直温柔的看着陈默为了她的生日忙前忙后，心里不舒服，因为她不是女孩，她是无鳞，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想到今天是他们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日，安慰自己就当做纪念日好了。
　　这一个月无鳞很幸福，她已经很少能想到那个女孩了。
　　她取代女孩的时候也继承了她的一些关键记忆，她已经完全将自己融入女孩的生活了，就好像这具身体本就属于她。除了有些时候她不得不被人提醒她不是这个女孩，比如女孩的生日，女孩的朋友，女孩的喜好，陈默和女孩的纪念日。最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惫，需要陈默一直陪着她，但她强忍着，因为陈默说她最近看得他太紧，他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今天陈默也是先带她去了游乐园。
　　他们玩的正高兴，陈默接了个电话，是公司有紧急会议叫陈默参加。无鳞强烈想要留下陈默，但想到陈默说希望她乖一点，无鳞还是依依不舍放走了陈默。
　　她一个人也无心再玩，看看时间也快到饭点，突然想打车去陈默常去的商场的一家新开的网红餐厅打卡。
　　她拿着刚刚经过饰品店给陈默买的海浪形的戒指往餐厅方向走去，她是在海边遇见陈默的，这个海浪形的对戒她一眼就相中了。
　　因为宣传到位，网红餐厅满座。无鳞只好和一群等待叫号的人坐在餐厅门口的等待区等候。
　　她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猛然听到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侧后方响起，她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没人。
　　她觉得好笑，陈默这会在公司开会，她肯定是想他想出幻觉了。可是没几分钟，她又听到了陈默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就看到陈默牵着一个姑娘的手从旁边的小吃店出来。
　　无鳞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他不是应该在公司吗？他搂着的女人是谁？一瞬间，无数问题像书页一般在吴鳞的脑子里迅速翻动，她克制自己不要冲动，或许只是个误会。
　　她看着陈默亲昵的摸着女孩的脑袋，看着他们走远，她像死机一般呆呆望着他们离去。
　　无鳞慌了，饭也顾不上吃，匆匆回了家。
　　她坐在家里，满脑子都是以前女巫对她们说的话“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这具身体了，那你离死亡也就不远了。”这句话像是自动按了单曲循环，无鳞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但是那句话的声音却好像更大了。
　　她颤抖着身体，脑袋里有个刺耳的声音发出尖叫。
　　她好像快要疯了。
　　终于，声音微弱了，消散了，无鳞虚弱的撑着身子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她颓然挫败。她想：爱情原来没有永久使用权啊，她还以为爱情就是你爱我，我爱你，之后幸福生活在一起，就像女巫给她们讲的童话故事那样。
　　窝在阳台的鸟巢椅，柔和的阳光撒在吴鳞的身上，可她还是觉得好冷。
　　她打电话给陈默，她问陈默什么时候到的公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鳞的手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陈默撒谎了。
　　他说的时间和无鳞在餐厅看到陈默的时间差不多，陈默说自己还在公司加班，可能会晚点回家。无鳞不死心，问他加班途中有没有出去，陈默说没有。
　　无鳞害怕了，她不想失去陈默，她也不想死。
　　第五章
　　晚上，陈默回来了，如往常一样抱了抱无鳞，然后熟练的挽起衣袖准备晚饭。
　　无鳞坐在餐厅望着陈默做饭，看着陈默忙碌的背影，她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陈默，闻到陈默身上依旧还是干净的味道，她稳稳心神，问陈默:“陈默，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会陪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无鳞哭了，她真的好害怕陈默离开她，死亡她都可以坦然接受，却无法接受陈默会背叛她这个事实。
　　陈默转过身面向她，帮吴鳞擦干眼泪，说“乖，出去看会电视，饭等会就好了。”
　　吴鳞点点头，没有纠缠。
　　陈默没有给她一个正面的回答，他为什么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呢？或许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吧？
　　她跟踪了陈默，连续一周。
　　她并不想这样做，但每次陈默出门她就止不住的胡乱猜测，她这几天都在害怕。
　　值得庆幸的是，她什么都没发现。
　　陈默每天除了公司就是在家陪她，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太多疑太敏感了。她怎么可以不相信陈默呢，这可是说过要真心爱她一辈子的陈默啊！
　　可无鳞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还是被击碎了。
　　如同相框掉在地板，稀碎。
　　那是下午，她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是她之前在商场见到的那个女孩和陈默亲昵的照片。照片里他们或亲吻，或牵手，或拥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无鳞看着这些照片，心身止不住的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她以最快的速度删掉那封邮件，她刻意不去想，她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但那些东西就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她蜷着身子坐在床上，身体像浸泡在冰窖，麻木，刺骨，全身血液像凝固一般，骨头像被抽空，灵魂好像也被冻住。
　　“叮”电脑又响了。她告诉自己别去看别去管，但她的大脑早已支配着她的身体下床点开邮件。是那个女生的姓名，家庭住址和电话。
　　无鳞把女孩约出来了。看着对面那个得意的女生，无鳞开门见山:“邮件是你发的。”
　　“对，我发的。”女生也是爽快，“他不喜欢你，他爱的是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不可能!”吴鳞强撑着自信开口，“陈默爱你的话怎么会不光明正大给我说呢？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连个能待在他身边的正当名分也没有。”
　　“你以为他有多爱你。”女孩气定神闲的说，“陈默心肠软，我来见你这件事，他知道并且默许。”
　　无鳞不死心，声音沙哑：“不可能，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的！”
　　“我见过他父母了。”女孩冷不防打断了无鳞说话，挑衅地看着无鳞的眼睛。
　　无鳞放在桌下的手徒然发抖，这个女孩见过陈默的父母了？她都还没有见过。
　　无鳞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那我又是为什么要骗你呢？”女孩和巫鳞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希望你可以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无鳞坐不住了，她要找陈默，她要一个答案，一个陈默亲口说出的答案，只要陈默爱她，她可以原谅他犯得错。
　　她找到陈默的公司，被告知陈默外出办事，她心灰意冷的回了家。
　　第六章
　　无鳞回了家，窝在阳台的鸟巢椅，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那样苍白，看起来像久治不愈即将濒死的病人。
　　陈默发来信息说今晚不能回去，无鳞看着那条信息，眼泪慢慢积蓄在眼眶打转。陈默是不是去找那个女孩了？陈默不是说好只爱我吗？我多爱他呢，他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
　　无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哭哭笑笑，或许陈默早就不爱了。
　　无鳞窝在阳台一夜，醒来已是下午了。
　　她是被陈默叫醒的。
　　她看着一脸冷淡的陈默，伸出双臂抱着他。呼吸着陈默身上的气息，吴鳞闭上了眼，心想:现在连装一下都不装了吗？
　　她闻到了陈默身上的香味和昨天见面的那个女孩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抱了很久，吴鳞哽咽开口:“陈默，你是不是……不能……陪我一辈子了？”吴鳞紧紧抱着陈默，断断续续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陈默的表情像是在意料之内，他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我……”
　　“什么时候的事，陈默。”无鳞打断他。
　　吴鳞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但她还是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不那么难过的。
　　“宝贝，我……”
　　“陈默，别骗我。别骗我，陈默。”吴鳞快压不住在心里愈发膨胀的难过。
　　“一个月前，出差……”
　　陈默适可而止的终止了后面的话，但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可真大啊……无鳞放开了陈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你走吧。”
　　“宝贝……”陈默还要说些什么。
　　“再见，陈默。”吴鳞出口打断了陈默，扬起一个无力的微笑。他叫她宝贝，也会叫那个女孩宝贝，他的宝贝永远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在陈默眼里这只是一个称谓，不是一份责任。
　　无鳞窝回鸟巢椅，她听着陈默窸窸窣窣的收拾着行李，泪珠像被开了闸怎么擦也擦不净，她想冲过去抱住陈默叫他别走，她想告诉他她后悔了，她想问问他，当初说好爱她一辈子到底为什么不算数了。
　　“我走了。”陈默的声音自客厅传来，无鳞没有应声。
　　陈默停了一会。
　　“咔哒。”
　　门锁了。一切恢复平静。
　　听到声音，吴鳞冲出阳台去看客厅，去看卧室，去看卫生间，原来他留在这儿的东西那样少……
　　她疲软的瘫坐在卧室的地板，哭的声嘶力竭，好像要哭尽生命最后的泪。
　　哭的嗓子哑了，无鳞擦擦泪准备起身洗个澡，“叭”她的膝盖不小心撞到了电脑柜的内侧，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她去捡，是本日记。
　　无鳞抽噎着去看日记，她想，大概是陈默忘拿的吧。
　　无鳞翻看着日记，她惊诧的捂住了嘴巴，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第七章
　　无鳞洗了澡，认真打扮了自己，认真吃了晚饭，看完之前和陈默一起只看了一半的电影后，来到了海边。
　　她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来过海边，她心底还是害怕，害怕那个女孩突然出现，虽然没有可能。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走在呼啸的风里，身后的脚印随着她的步伐出现又被海浪带走。夜晚的海边很冷，她踏在湿湿的沙砾上忍不住直打哆嗦。
　　她抱住颤抖的手臂慢慢走着，早知道就不应该不穿鞋，今晚看起来应该会下雨了。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和女孩互换躯体的地方，用力喊着:“你能听到吗？我就是那个赤裸裸的笨蛋，对吗！你一早就设计好的，对吗？你出来啊。”回答她的是大海的波涛。
　　无鳞往大海深处走，打开手机电筒细细寻找着什么。
　　“无鳞。”有人在叫她。无鳞四下寻找，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她的愤怒压过了海水钻心的冷，“你在哪？原来你就是女巫说的化身成功的鱼，原来你早就知道。”
　　“是的，这是我设计的。原谅我，我不能死。”那个声音来自大海，可无鳞什么也找不见，海浪越来越急。
　　她跌坐在海里，用手捂住脸，低低地问“为什么……”
　　“对不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无鳞无力的问着大海。
　　“陈默和我表白那天，我看到你尾巴上的一抹红。我知道那是动心的表现。之后我发觉陈默不如以前那样深爱我，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寿命换得机会找到女巫，从她那里得知只要找到动情的替代者，我就不用死。”
　　“原来如此。”无鳞说到最后眼泪都流尽了，她以为爱情如女巫说的那般美好，原来美好是因为故事没有讲完。
　　“对不起无鳞，我想活着。”
　　“那我呢？我是什么？是你的垫脚石？是你的替死鬼？”吴鳞越说越激动，难过，愤怒，震惊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无鳞深感精疲力竭。
　　“人类世界从来没有永恒的真爱。”
　　留下最后一句话，大海沉默了。
　　无鳞在海风中蹲了很久，最后，无鳞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往回走，她自言自语:“原来那不是珍珠，是我的真心。”
　　是的，那颗女巫所说的珍珠，是真心。她把真心交给陈默，陈默没有珍惜。无鳞仿佛被抽了灵魂，一下子变得颓废萎靡。
　　原本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不知何时冲破云层出现了，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在无鳞单薄的身上，照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上，闪着鳞片般的光。
　　第八章
　　回家后，无鳞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透支了个干净。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暖洋洋的阳光洒进卧室，撒在无鳞身上。
　　这两天无鳞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像一条脱水已久的鱼，她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她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了陈默，她告诉陈默自己快要活不长了，想让陈默在自己死后能把骨灰撒进他们相遇的大海。
　　陈默同意了。
　　无鳞生命的最后一天，陈默来看她了，无鳞吃力的想起身给他倒杯水，陈默摇摇头，扶她坐起来。
　　“什么时候生的病。”
　　“或许是几个月前。”
　　“什么？!为什么不去医院？”
　　“治不好啊陈默，没得治的，无药可医。”说到最后，无鳞气若游丝，这场对话太消耗体力了。
　　陈默是在一个晚上带着无鳞的骨灰去海边的。
　　海风拍在陈默的脸上，陈默的眼泪就静静地流着，无鳞想到她来大海质问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说如果能换取心爱之人一滴真诚的眼泪，她就可以重回鱼身。
　　原来她的死才能换来他的一滴泪。
　　陈默郑重地把骨灰撒进大海，他很奇怪，无鳞的骨灰只有一小捧，还带着一点点的鱼腥味。他没太在意，他想，或许是因为在海边的缘故吧。
　　海风带着骨灰和大海融为一体，离陈默不远处，有一条尾巴上带着一抹红的鱼静静看着他，是那个女孩。有骨灰落在这条鱼的身上，鱼儿流下一滴泪，然后义无反顾地扎向了海底。它的嘴动了动：“对不起无鳞，其实，我现在也在等待死亡，我以为你会幸福，原来不幸才是常态。”
　　女巫的话一直没有说明白，其实爱上人类的后果只有死亡。因为你的渴望附带着后果。你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注定要失去些什么，如果相爱便可长生，可是相爱一生何其困难，世上的真爱，从来都是稀缺物。
　　真奇怪啊，今天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可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得海面闪着鳞片般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