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与钢笔》鱼丸十二

1、第1章

　　苏秦虔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有礼，中学之前小区里还有一位成绩很好的女生可以与他媲美，但高中时候那个女生早恋被叫了家长，于是苏秦虔便享受小区独一份的恩宠。邻居们说起来又多了个懂事的由头：一心只想学习，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这样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研究生毕业不到一年，竟然就开始被催婚了。

　　“儿子，妈妈不是说让你马上就定下来，你可以先了解了解的嘛。”

　　看着秦竹兰发来的微信苏秦虔顿时头大，这已经是他妈这个月第六次让他去相亲了。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在教育孩子方面从不苛求，这种现象在他们家并不寻常，苏秦虔眉心不自觉地拧紧。

　　他打字发过去： “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半个小时后，秦竹兰发过来一条语音：“你个孩子，妈妈能有什么事瞒着你的。爸爸和妈妈就是觉得你也不小了，是可以多关注关注这个感情问题嘛，而且这个相亲又不是结婚，没看对眼就当交个朋友不也挺好的嘛，看对眼了就处个对象啥的，处不来还可以分手的呀，你们现在年轻人分分合合不是很常见的嘛。”

　　苏秦虔：“……”您还挺前卫。

　　好不容易找个话头应付完了秦竹兰，年级组长发过来两份文档，一份学校简介和一份学校平面图，嘱咐他记得发给纪先生，苏秦虔回了句收到，在微信里找到和纪先生的对话框，上面两段对话还是在半个月前。

　　纪先生发：“今天辛苦你了。”苏秦虔回：“不辛苦，应该的。”纪先生发来一个握手的表情。over。

　　纪先生，全名纪邂年，是苏秦虔现在任教的这所中学的荣誉校友。目前也是学校的金主爸爸，不，就这位金主的年龄和颜值来说，应该是个金主欧巴，这位金主欧巴有意为学校修一个操场。
　　好巧不巧，他和苏秦虔都是a大毕业生，差两届的学长学弟关系，于是，半个月前，金主欧巴携团队来校参观考察时，学校领导美名其曰：身为同一个母校更有共同语言，翻译过来就是更好打感情牌。然后校长大手一挥，特令让苏秦虔一个化学老师负责那边团队的接待工作。
　　不过苏秦虔还真的单方面认识这位纪先生，他是A大的名人，成绩好，长得帅，能力强还有钱，是多少A大学子的理想对象。那个时候的苏秦虔还不以为意，远远见到了最多是在心里感叹一句：这人确实长得好！直到现在步入社会，才真正认识到，传言诚不欺我，这人不光长得好。

　　苏秦虔将两个文档发过去：“纪先生，这是学校简介和平面图，您查收一下。”
　　虽然他隐约觉得这种接收资料的事怎么看也应该是助理的工作，但兴许人家大老板就是喜欢亲力亲为也说不准。

　　这段时间为了躲开秦竹兰的唠叨，苏秦虔已经有两三个月没回家了。他不是A市本地人，不过从A市回老家H市城轨不到一个小时，比从A市城东到城西还近。
　　这天下班，苏秦虔和同事道别之后照例往地铁口走，微信收到年级里教数学的王老师发来的信息，问周三的数学课和周一的化学课能不能对调一下，周三她女儿过生日，想好好在家陪陪她。
　　老师们之间课程协调对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苏秦虔答应下来，这么一调课的话，他这周加上双休就有三天假期，正好可以回家一趟，他拿出手机准备看回家的车票，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一旁。

　　“哔哔——”突如其来的喇叭声给苏秦虔吓了一跳，抬起头时恰巧车窗降下来。他惊讶的同时内心os：确实赏心悦目。

　　“纪先生？”

　　“苏老师去哪？”纪邂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一个简单的问句在苏秦虔看来也异常严肃。

　　“去地铁站，下班回家。”苏秦虔乖巧答道。

　　“苏老师住哪？”

　　苏秦虔有些受宠若惊，这位纪先生不会是想要送自己回家吧，暗自脑补了一下和这位纪先生两人单独待在车里的情形，不出五分钟自己大概会尴尬的窒息身亡……可惜行动永远比脑子快一步：“雅景小区。”

　　苏秦虔：……我杀我自己。

　　“上车，我送你吧”驾驶座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

　　苏秦虔努力让自己的笑没有那么不自然：“会不会太麻烦了点？”

　　“顺路，不麻烦。”说着还看了看后视镜说“这里不让停车。”

　　再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他只好上了车，系安全带时手机放在腿上，纪邂年无意间瞟了一眼后问道：“打算回H市？”

　　苏秦虔点头：“是啊，我是H市人”

　　身旁的人发动车子，随意说道：“我过两天要去H市出差，也许能载你一程。”

　　愣了一下，苏秦虔反应过来，笑着婉拒：“不用了，太麻烦您了，再说了，我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定下来哪天呢。”
　　纪邂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苏秦虔偷偷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车里再无人说一句话，气氛沉闷又压抑。苏秦虔偷偷动了动坐的发麻的屁股，过程十分煎熬和酸爽，只能暗自祈祷快点到地方。
　　终于，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苏秦虔如释重负，向纪邂年道谢的声音都轻快不少。
　　关上车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隐约好像看到纪先生眼里一丝……懊恼？等他再想细看，车已经开走了。这就是生活中一个意外的小插曲，苏秦虔没放在心上。

　　周五那天，他提前把下午的那堂课和上午的一位老师换了课，中午简单收拾一下就坐上了回H市的动车。回到家时是下午三点，苏铭诚和秦竹兰都不在家，苏铭诚从上学期开始带班当班主任，所以一般都要等到学生都放学了才能离校。
　　苏秦虔这次回来没提前和老两口说，再加上前段时间有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他暗自计划着想要给爸妈一个惊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苏秦虔在把昨天路过商场给苏爸苏妈买的按摩器放到了他们的房间。

　　秦竹兰有轻微的洁癖，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的非常干净，如此一来，凌乱的床头柜上杂七杂八的药瓶就显得格外刺眼。苏秦虔心里划过一丝不安，他抬腿走过去。
　　药瓶上的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的名字却又完全陌生，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手却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到病历本，果然，在最下层的抽屉里看到了一本病例诊断说明书，姓名是秦竹兰。
　　苏秦虔翻开，整个人犹如跌进了冰窖，明明是夏末的天气却让人手脚生寒，久久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赤红着眼就要给秦竹兰打电话，却在拨出的那一秒又迅速挂断。他突然间就明白了秦竹兰为什么这么着急地催着他谈恋爱，催着他结婚。扶着床头柜慢慢蹲下去。苏秦虔心慌得不行，感觉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做，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在地上蹲了许久，久到起来时眼前一黑，他微弯着背，等眼前恢复正常。
　　胡乱抹了把眼泪，苏秦虔拖着已经麻的不行的双腿走到了客厅，再次拿出手机给秦竹兰打了个电话，电话是苏铭诚接的。

　　“爸，你们俩还在学校吗？”苏秦虔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哟，你回家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我陪你妈在做头发呢，可能还要一会儿。”
　　苏秦虔愣了愣，苏铭诚的话太过顺畅和轻松，一时间让他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谎话。

　　“妈呢？你让妈接电话。”苏秦虔说

　　那边说了“好”之后就只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传电话，然后就听到老苏老师低声嘟囔的声音传过来：“一回来就知道找你妈！”

　　苏秦虔：……

　　“儿子！”秦竹兰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儿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呢？怎么没和妈说呀？家里都没什么菜。”
　　明明前几天才和秦竹兰通过电话，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却让苏秦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竟是红了眼眶。

　　“喂，老儿子！听见没？”秦竹兰那边没听到回话，又问

　　苏秦虔赶紧开口：“听见了听见了，这不好久没回来了嘛。”

　　“儿子，你声音咋了？感冒了？怎么感觉有点哑。”

　　秦竹兰的犀利让苏秦虔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说“没，刚刚躺沙发上呢。”

　　“那行，我现在弄头发呢，不和你说了，等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啊！”

　　苏秦虔一一应下之后挂了电话，和父母的通话让他稍微找到了点主心骨，起码现在一个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他犹豫片刻，还是去到秦竹兰的卧室把给他们买的按摩器拿了出来，又把病例和药瓶放回原位。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子里安静又孤单。在这一个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点，因为从小被人夸懂事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不需要操心的乖孩子。

　　苏秦虔叹了口气，他对婚姻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异性夫妻间有孩子的维系尚且不稳固，更何况同为男人的同性婚姻，靠着一腔爱意在一起过完下半生的少之又少，他又一向不怎么会委屈自己，对婚姻从没想过将就，也有过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想法。所以在大学毕业没多久，父母偶然提起可以找个女朋友了的话题时，苏秦虔闷声地在餐桌上投下一枚响雷：
　　“我不喜欢女人。”

　　那时候苏秦虔一直觉得生活是自己的，说完也没太纠结父母到底能不能接受，好在之后苏铭诚和秦竹兰表现的十分平静。现在回想起来，他关于那时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秦竹兰做了全家都最爱吃的糖醋里脊，饭后，里脊却罕见的剩了一大盘。
　　苏秦虔暗自苦笑：是啊，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但让两个传统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的中年人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哪有那么简单，可父母不但接受了，还给了他最大的支持。

　　自己这个儿子当的太不称职了，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