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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舅公 ...


  •   一场紧急召开的寿柬研讨会,画风突变成迟门八卦会,实让人始料未及。

      听着赵配绘声绘色讲述起迟家来琴后的种种高调劣迹,太守肖谨良愈发心烦意乱。

      不过适才李翁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泽林居士虽与肖家鲜少往来,但到底有两朝帝师的身份渊源,此番三方五县都买他这个面子,自己若不回应反而显得态度刻意分明——正与他本意相违。他清清喉咙打断七嘴八舌的底下:“这寿柬——”

      众人收声。

      孙生察言观色,突转话题道:“近日北风突至,春寒刺骨,老爷日日公务繁重,身体要紧,也勿太过操劳了。此等小事,只当寻常礼节,交待礼房略备寿礼也罢。”

      太守微微点头,突感胸中确有一阵气火冲向喉头,跟着干咳了一声。

      众客忙称:“原是原是,身体要紧,勿过操劳。”

      肖子平迟疑半晌,却像是暗下了决心,自告奋勇道:“父亲不妨派儿领帖赴宴,那泽林家塾里藏着什么鬼怪,不如正好借此机一探。泽林居士这番有何用意,待儿去亲会他来。只以晚生相庆,本也不必显得如何隆重。”

      肖太守默认:“倒也合宜……只是子平你尚小,这等场合只怕……”

      “学生愿侍公子前往。”赵配闻之向前拱手请缨,“魏塾门生,学生倒也有几个旧识。若席间有风波凶险,定当护公子无恙。”

      肖子平默默翻了他一个白眼。

      肖太守挥袖:“那倒不必。”拈须片刻,缓缓又道,“这柬上虽邀得笼统,但送柬人特意带了一句口信,指名道姓请携本府一人同往。”

      肖子平诧异:“谁?”

      太守面向他:“你等小舅公是也,管临。”

      “他?!”

      一语毕,众清客闻之恍然,闷葫芦老爷卖了这么久关子,千头万绪,总算这才隐约都串了起来——

      琴州肖家世代不结党羽,不出琴乡,更无意亦无缘攀龙附凤。饶是如此处世谨慎,也总有那么一两次江湖行走不慎,胡乱结过奇缘。

      三十年前,曾连中三元一朝名扬天下的见午年间状元郎管正轩,因政见分歧遭同僚谗诟,被从翰林院一路下放至琴州任通判。算来,他在此任上拢共没呆几天便又被调往别处,但在琴期间却与肖谨良之父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一时兴起便给各自年幼的儿女结了个亲。

      管大学士一生波澜壮阔,仕途几度浮沉,一时回京官至知制诰,位极人臣,一时又下放四野,朝不保夕。但婚约上着实一言九鼎,其女在家道一度重回鼎盛时风风光光地远嫁了过来,成为肖谨良夫人。只可惜红颜薄命,管氏过门次年便难产而亡,只留下肖子平这个没亲娘的苦命儿。

      合是管家气数将尽,管正轩此后也官运触底再无转机,流放接流放,颠沛流离,最终客死他乡。

      肖谨良这边正常续弦袭官,按说与前妻娘家本是再无瓜葛。哪知天定缘份未了——他这个才子大丈人管正轩,生前也真真是命苦不掩浪荡,晚年四处流放期间沿途收编了一位绝色名妓,名妓对老才子誓死追随,在落魄岁月竟为他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管亡后,管氏家族上下散的散躲的躲,名妓本无名份,更走投无路,知此前姻,居然携子来琴州找上肖家门来!只恳请肖家看在亡媳份上,收留此婴。

      只怪当时已年迈的肖父面慈心软,一时应下了,想着先救急日后再做打算,不料这烟花女子性情竟甚为刚烈决绝,将儿子托付给肖府后,当日回下榻处便追随恩郎自缢而亡,生生断了肖府的反悔念想。

      这孤子就此被强留在了琴州。

      肖家提心吊胆了些年,但观朝中局势,管正轩已死,同党亦衰,朝廷并未有追讨余宗之意,也就渐渐安心把这孩子养了下来,名义只道他是个没爹没娘的远房外戚。

      但这等才子花魁的风流韵事,生来就比那话本说书更传播迅速广泛,近在琴州民间,远至炎京朝堂,谁不知管大才子晚节不保,临了身后还折腾出过这么一桩大戏?

      迟家三代翰林,竹西君合宜年间初入翰林任修撰,算来也是管大学士的后辈门生,在朝中朝夕共事过。今正巧落临琴州,邀见遗孤一面,似乎倒也人之常情。

      那肖谨良初闻竹西君借泽林之名召唤,满心只想着乱党降世,祸临琴州,要拉他入伙该当何如。这会儿经清客们一番吹捧分析,方渐渐被说服,不禁欣慰思道,多凭自己宅心仁厚,将这管氏后人培养得还算清雅出挑,今有名流召见,倒未必不是件让人领略琴州肖氏慈名的美事。

      此孤子名管临,自小在肖家长大,年龄虽小,亲缘上论却正经是肖太守的亲舅子,在肖府里那也是祖父辈的人了。

      府中上下戏他人小辈大,平日都故意往老气横秋里叫,由是常称——小舅公。

      肖氏沐慈学堂,设于卧冰祠旁。

      午后盛阳突现,一扫连日阴冷,院角草芽新冒,总算流露出几分春意。

      下学来,管临便依先生吩咐,将西阁里的藏书旧卷重新细理分门别类,见有受潮将朽的拿出院中来风干晾晒压平。

      守慈公家的学堂,自然有那么点独家风味,管临左搬出一摞,右搬出一摞,只觉这阁内有无穷无尽的《孝经》印本和注书。肖氏学堂俞老先生别的不敢称,于这《孝经》研究当称得上古今第一专修,多年来全州满享盛誉,那真是教出名声,教出风采,教出特色。

      管临虽爱书,到底难爱到如此之专的程度,边搬边只觉好笑。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沐慈学堂成为了他正式的住所。似乎打懂事以来管临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是个外人,他不过是无缘无故地成长在他生活的这个地方。肖家待他当算不薄,说是恩深似海也不为过,却也说不清道不明地,时时悬着某种让人无法自处的压迫感,及至到了年龄来学堂上课,才稍觉舒展,略略放眼天地。

      现今他常居学堂,只须每日去隔壁点卯请安,偶尔用膻,闲时便帮先生督促门生,备课誊批,略尽己用。

      这简朴森肃的学堂,实比隔壁雕栏画栋的太守府待起来更合宜自在些——当然,要是俞先生能容得下《孝经》、《礼记》之外的书藉,像别家正常私塾那样,允他把子学集、国朝评论都公开来学学看看,那就再好不过了。

      正放空畅想着,不期突见先生满面愠色从堂中走来,怒掷一书于地。

      “偷读闲书!屡教不改!”

      管临循之一看,不禁愕然:“《伤寒论》也不可?”

      俞先生痛斥:“你大考在即,便是课有余力,也只当把礼学诸作及注拿来参读,如何将精力费在这些杂学闲类上?”

      管临反问:“驱病强体,是人人日常所需,也算杂学闲类?”

      “术业专攻,驱病强体自有杏林学子精修,你终究外行。身处本学堂,难道你不知所攻重点,如何兼顾来?”

      重点谁人不知,当然是我卧冰祠金字招牌“孝”德当先,管临想及此,心念一动,抬杠道:“我《孝经》开篇便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即若不慎毁伤,为之驱病强体亡羊补牢,算不算弘我专攻,补其孝德?”

      “你……”俞先生两眉暴起,张口半晌,竟不知如何驳他。

      管临见此,却生悔意。他本只是想救下此书,随口辩解,并无气煞先生之意。于是俯身拾起书,赔礼道:“知错了。先生莫恼,原是前次正科来把脉时不慎遗落,我带去下次还他。”

      “哼,你且好自为之。”俞先生拾阶拂袖而去。

      “小舅公,小舅公。”

      打那边厢跑来一个府上小僮,一路欢脱叫嚷。

      “小武,”管临转身迎看来,“何事?”

      “老爷喊你过去量身裁衣。”

      管临听了诧异:“前日才做了一套新装,还没待到时节穿,怎么又要裁衣?”

      “这次不同,听说是什么赴宴装!”小僮一脸喜色,围着管临转圈圈,“小舅公,老爷要派你和大公子去赴宴,想是要给你们物色未来娘子家啦,要穿得玉树临风,帅一点!”

      才十三岁物色哪门子娘子?管临明知小僮信口胡说,不觉却有微微绯色爬上脸庞。

      ——赴宴,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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