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14、13.元使（上）

　　“得手了么？”坐在门下侍中赵一文的私宅书房，大监齐元宏轻声问。
　　赵一文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那……”齐元宏脸色骤变，“那如何是好？”
　　“莫惊、莫惊。”赵一文轻轻晃动着未戴官帽的头，“我们的人都是来路不明的亡命徒，让他们剃了倭寇的月代头，只要不开口，就不会暴露。日后上头查起来，我自会一力主持这次事件是倭寇侵袭。上头最恨倭寇，正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本是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的事儿，怎么居然没有得手？”齐元宏犹不能释怀。
　　“统治术的最高境界是驭人术，驭人术的最高境界是得人死力。我们为什么没有成功？”赵一文反问，看着齐元宏不解的目光，径自说道，“因为——他有死士，而我们没有死士。这次那群人功败垂成，还不是畏葸不前之故？”
　　“那……”齐元宏忽然变了脸色，“您的意思是……收买建龙卫？那，恐怕……”
　　朝臣都知道建龙卫在王祺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类似于他自己腰畔之剑一样的存在，虽然说世上没有不会背叛的人，只看筹码够不够大，但是人人都知道王祺给建龙卫总管洪林的待遇，食同桌、眠同榻、出同行，且不说十多年情谊，就光说物质上的馈赠，那也不是第二个人能出得起的筹码。
　　“那是痴人说梦哪……”赵一文笑笑，“还是不要打那群小子的主意吧。”

　　在王祺被救醒之前，所有的建龙卫成员都跪在廊上请罪。洪林独自垂首跪在最前面，不明真相的朝臣指手画脚对他诸般辱骂，他充耳不闻。他沉浸在深深的恐惧里。如果殿下真的不会再醒来的话，如果真的失去殿下的话……从小到大，他的人生满满的全是主上留下的烙印，他所有的快乐源于此，他生活里的色彩也都源于此，他所能想到的最久远的事情，就是和主上在宫里一直这样住下去，住下去……如果那个人从他的生命里离开的话，他的生活就顿时被洗成了透明，他还有什么盼头呢？
　　一日等候并不是非常长久，可是于洪林而言，瞬间如年，一日便似千万年。
　　王祺一醒来就叫了洪林进去，不但没有谴责，反而温语抚慰了几句，弄得洪林涕泗俱下。虽然齐元宏对此愤愤不平，进言要求处分建龙卫，建龙卫中其他人也并未被处分，王祺传话下去，让他们各自休息疗伤。
　　终于，痛苦的煎熬过去了，洪林一如既往地陪侍在寝室中。极度紧张过后骤然放松，他近乎虚脱，肩上绑了新绷带，穿着便服靠在床侧。
　　“其实我有点后悔，”王祺低声慢慢说，他憔悴的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那个时侯，我应该赶快离开才更合理。”
　　“哎？”洪林不解地望着他。
　　“如果我离开的话，刺客其实并不会和你们纠缠。”
　　“是臣才力不逮，”洪林检讨地说：“未能保护您离开……”
　　“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王祺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因为不想逃避，不想认输……所以一定要留下来，其实有点失策了呢。”
　　洪林默然无语。
　　“中剑的时候，我很害怕，”他转脸看着洪林，“就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担心，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
　　洪林鼻头发酸，转身把细长的手肘搭在他的胸前，轻轻抱住他。
　　“人家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很幸运啊……”
　　听到这句话，洪林含泪露出了笑容。

　　眼看六月将至，天气也跟着大热起来。闷热潮湿，伤口最易感染，所以即使是一般人家小孩，有时磕磕碰碰，破皮流血，也知道夏季受伤乃是挺麻烦的一件事。王祺这次被刺，伤势严重，医学提举司的太医教官和医学提举倍感压力。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恰遇顶头风，元廷使节赴高丽正在这个时节，时间相差不过数日而已。身为宗藩国主不可能不面见元史，这也就是为何当初遇刺事件甫一传出，朝臣顿时炸了锅的缘故。
　　元廷必会以立世子一事发难，然而这是王祺绝对不会接受的。如果不接受，又要付出何种代价？如果这个代价他也不能接受，又该用什么办法应对？眼看次日便要见分晓，他一想到这些问题颇觉忧心如焚，夜里睁着一双眼睛反复思量，不由得浑身燥热，汗出如浆，直到黎明时分才勉强平静了心绪，稍微合眼；可惜对上国使节的迎来送往，繁文缛节甚多，不到破晓时分便要起身准备，结果居然是一夜不能安枕。他本就重伤未愈，平躺在床上还不觉得特别不适，一起身下地，脚下像踩了棉花，立刻就觉得不对。
　　因为太医频繁出入，众目睽睽之下，洪林不便和王祺同寝，这几天都回自己房间睡。他一心担心主上，所以一晚上翻来滚去，醒了无数次，天不亮就爬起身，一脸倦容地赶到王祺的寝室。
　　洪林不在，梳理的事情由黄内官服侍，洪林轻轻推门进去，看见黄内官正拿了梳子，做平日里他做的事情。
　　“殿下。”洪林问候一声，王祺应声转过头看他，抿嘴微笑示意。
　　“殿下！”洪林被主上晦暗的脸色吓了一跳，先还以为是黎明光线太暗之故，忙几步上前跪坐下来，“您不要紧吧……”
　　王祺不说话，看了看面前的镜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洪林焦急地说，“您这样不行。今天就不要见使节了……不能改日再领旨吗？”
　　洪林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的太幼稚，国家大事不是办家家酒，可是他一急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絮絮叨叨地劝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王祺也没打断他，只是闷头不吭声地由着他说。
　　说话间，有人送了早饭过来，王祺点点头示意放下。黄内官看洪林来了，知趣地告退。
　　洪林看了看桌上的清粥点心，又看了看主上，这次他有点不太敢劝了。
　　踌躇了一会儿，洪林揭开碗盖，搅动了几下，抬起眼睛看着王祺，眼神里还是劝说的意思。
　　王祺当然明白洪林的意思，他摇一摇头。
　　洪林欲言又止。
　　“洪林，”他笑一笑，“这次，真的不行。”
　　洪林一脸苦涩，终究还是放弃。
　　迎接元使，洪林也需要在场侍卫，所以他行礼说：“那臣回去准备，先告退了。”

　　面见使臣的正装虽然不比盛典之时的大礼服那般累赘，穿着起来却也不容易，内官宫女围着王祺来来回回弄了好一阵子才扎束停当。衣饰鲜明，脸面上再稍作修饰，这样出去见人还不至于露出病容。君主出游遇刺，极易引起王廷不稳的流言，如果被使臣注意到，回到大都再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元廷本已经对他相当不满，难免又有许多怀疑非难，因此他一定要加以掩饰。
　　上到会庆殿，宝塔失里已经先至。元史到来，身为驸马的高丽国主需要出迎，王后因为是皇室公主，反而可以居于上座，这是高丽身为“内属国”的特殊景象之一。她正坐在座上，见王祺进来，站起身低首示意，跟在王祺身后进殿的洪林正仰着脸，目光和她碰了个正着。虽然同以往一样的面无表情，洪林忽然觉得王后娘娘的眼神，没有过去那么锋利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她不再想要压着他，也不想和他争什么了，她已经认命了。这种眼神让洪林不再畏惧，却感到迷茫。
　　使臣还没有到来，王祺与宝塔失里并坐，洪林与朴胜基分别侍立在左右——自从他二人成年上殿之后，一直是这样的格局。王祺被刺后的几日，君臣之间没有在朝堂上碰过面，见面必然要寒暄一番，对着阶下群臣，他嘱咐他们等会儿使臣来了应如何站班，接旨之时应如何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