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山林且

3、第 3 章

　　别人看在眼里，也只当她是正常的惊异，并不知道她的心里起了多大的波澜，也不知道她差点都要发起抖来。

　　这两个字太过扰她心神，甚至显得那句寓意深长的话都不那么让她震惊了。

　　奚悦双手死死地攥住裙角，只恍神了一下，就又逼着自己把方才那两个字抛到脑后，强行把心神拉回到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上。

　　在公主身边服侍多年，奚悦清楚知道公主心悦杨平之将军多年，而陛下虽然妃嫔众多，不缺子嗣，但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皇后嫡生的公主，自然是不舍得这唯一的女儿远嫁于雍俪的。

　　突然圣恩浩荡地封她为郡主，也并非是慈悲心起，感念一个小小宫女的功劳。

　　不过是一个李代桃僵的幌子罢了。

　　即将封为郡主，嫁于将军的人是奴人奚悦。
　　可这不代表，这个奚悦就会是跪在地上的她。

　　无妨，她在自己有些混乱的心里这样木然地安慰着自己，只要活着就行。

　　回到那里……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都不能自己决定。

　　活着就好。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朝向轩明恒俯身：“奴婢明白了。”

　　轩明恒直起身子盯着她，问道：“你明白什么了？同朕说说！”

　　“奴婢明白。”奚悦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奴婢就是轩边公主轩世菱，而将要嫁于将军的清洛郡主，现今正身在公主府。”

　　这几句话说得大逆不道，甚至有些荒谬。

　　主位上的轩明恒却听得笑了起来，他甚是愉悦地笑了几声，才道：“你倒也聪慧，也省的朕说得太清楚了，夫人果然没选错人。”

　　奚悦俯在地上，依旧平静：“陛下过奖。”

　　杨王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身走回原位坐下。

　　一旁一直没说几句话的皇后终于再次开了口，催促道：“陛下抓紧时间下旨吧。”

　　“好！来人呐！”

　　很快有人从门口进来跪下听旨。

　　奚悦趴在冰凉的地上，闭上双眼，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跪得太久了，还是这翻天覆地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荒谬，她脑海里一片混乱，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口气撑到现在，真的是有些心力交猝了。

　　一直到太监拖着长腔念到了“钦此——”，她才如同梦中惊醒一般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奴婢谢陛下隆恩。”

　　“郡主该改称呼了。”杨王氏在一旁沉声提醒。

　　奚悦沉默了一瞬，才从善如流道：“臣女谢陛下圣恩。”

　　“好，朕已经安排好了。你跟着公公去吧。”

　　“是。”

　　话音刚落，就有人上前扶她起身，奚悦顺势站起，跟着方才的太监退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深秋的风片刻不缓地吹过来，带了几分萧瑟的凉意，往人衣衫里钻，一时竟让人有些受不住。

　　在大殿的地上跪了太久，加上此番面圣过分耗费心力，奚悦一下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凉了个透，尤其是双腿，凉得快要没了知觉，几乎走不成路。

　　胸口也隐隐发痛，一下一下的，全敲打在她心跳上，砸得她四肢发软。

　　奚悦咬牙硬撑着走出了宫门，迎面又撞到了守在宫门口的杨安之，他一看见她，就立刻快步上前：“奚悦，你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拉她的手。

　　奚悦感觉自己都有点站不住了，可还是要提起精神应付他，她心里叹了口气，退步避了一下，屈身行礼：“奴婢……”

　　身后的太监急急出声拦住她的动作，声音尖利：“郡主不可！”

　　奚悦顿了一下，又直起身子，耐心地行了个平礼：“见过将军。”

　　“郡主？！”杨安之莫名其妙地拔高声音，看看奚悦，又看看她身后的太监，“到底怎么回事？公公怎么唤奚悦为郡主呢？”

　　太监尊敬回道：“将军有所不知，方才陛下已经下旨，封奚悦姑娘为清洛郡主，老奴刚领了旨，还没来得及昭告宣示。”

　　杨安之这才注意到奚悦身后簇拥了一群宫人，都恭敬地跟在她身后，哪里还是方才孤身进殿的模样。

　　“为何啊？”杨安之不解，心里的不安也愈发浓重，他重又看向奚悦，眉头紧皱，“为何突然封你为郡主？”

　　“陛下的圣意不是将军与我等可以揣摩的。”奚悦淡淡回答。

　　杨安之简直一头雾水，张口就又要问，奚悦身后有个宫女却突然上前一步对奚悦说：“郡主该回府了，府中新封，还有许多事等着郡主决断呢。”

　　话语虽说得得体，语气里却没几分恭敬。

　　奚悦扭头看向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宫女一开始在她进殿的时候，是跟在杨王夫人的身后的，现在居然跟到了她身后。

　　被奚悦这样打量着，那位宫女也毫不怯弱，再说出的话里还隐隐地带了强势之意：“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了，郡主请吧。”

　　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啊。

　　奚悦颔首：“那就走吧。”

　　奚悦刚转了身，杨之安就又急切地唤道：“奚悦！”

　　没等奚悦做出反应，那位宫女又率先开了口，语气加重得有些刻意：“将军自重，夫人交代说让您不必等在这里，她与陛下还有事要议，请您先回府候着她。”

　　与此同时，几位宫女上前“扶”住了奚悦。

　　在旁人眼里看来，奚悦身旁的宫女只是同时轻柔恭敬地扶住了她，但只有奚悦知道，自己的手臂是被人力度极大地紧紧攥住了，那几双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简直就像铁钳一般将她锁在原地，疼得她刚刚缓过来一些的双臂再次没了知觉，别说回头转身了，她几乎动也动不了了，只能被“扶”着走向马车。

　　奚悦心里清楚，只要她再回杨安之将军一个字，再多看他一眼，这群人就能在下一刻捂住自己的嘴，把她直接扔到马车上。

　　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居然为了她一个小小婢女，心机算尽到这种地步，真是荣幸之至。

　　奚悦不是那种会虐待自己的人，于是她极浅极轻地低头笑了一下，任由自己被扶向马车。

　　其实也好，她想，回不回头都无所谓了，从今往后，她同身后的那个人，可能再难见一面了。

　　但其实没必要的，奚悦从来没有要攀上高枝变凤凰的念想，她也无意于杨安之将军，她只想不起眼的好好活着。

　　但由不得她啊。
　　什么都由不得她。

　　奚悦在平稳前行的马车上轻轻闭上眼，一直冷淡麻木的面上，无法遮掩地显露出了几分倦怠之意。

　　听完宫女的话，杨安之睁大了眼，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在原地愣成了一根高大的柱子。

　　片刻的功夫，新封的清洛郡主就被人簇拥着送上了马车，看着倒真是风光无两，圣恩浩荡。

　　杨安之没有看到她回头，更无法知道：是她自己决意不回，还是不能回。

　　原地愣了一会，他转身快步跑向宫门口，有些事，是得去问问他的娘亲了。

　　大殿中，三人正在商议和亲事宜，宫人突然禀报：“陛下，杨安之将军求见，已经到了殿外了。”

　　杨王氏一瞬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等轩明恒做出反应，她就唰地起身：“陛下见谅，将军在外面等臣妇等得有些急了，臣妇这就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见陛下和皇后。”

　　一直压在轩明恒心头的事终于解决了，他难得的愉悦轻松，听了杨王氏的话也没多想，宽容地挥挥手：“夫人今日辛苦了，将军在外面也等了许久，那夫人就先同将军出宫回府吧。”

　　杨王氏出了门，杨安之就等在门口，他大步凑上来，语气急切：“母亲，这一切是不是您出的主意？”

　　杨王氏停下脚步，冷了脸看着他，斥道：“你同我说话就是这个态度吗？”

　　杨安之低下头，放轻了语气：“母亲，奚悦她……”

　　“住嘴！”杨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跟我回府，在这里为了一个奴婢同我急脸，张口闭口都是那个奴婢的贱名，这么多双眼看着，耳朵听着，你身为一国将军，成何体统？”
　　话说完，不等他回答，杨王氏就甩袖走向马车。

　　杨安之不敢再问什么，低头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停下了。

　　有人上前掀开轿帘，奚悦睁开眼，被扶着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