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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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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相极年轻,剑眉薄唇,明明生着一副端正俊秀的好相貌,偏生平日里却总是没什么表情,原本好看的一双桃花眼又永远是一副半睁不睁的样子,无端添了些邪冷峻切之气。
他登基以后,宫里的宫人就从头至尾换了七七八八,小芙也是在他登基以后才进的宫,她不知从前的四殿下是怎样的,只知现在的新皇为人性情淡漠,散漫随心,甚至有些喜怒无常,十分不好接近。
饶是她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成了太后身边的一把手,到了他这里,仍旧大气也不敢出。
书房里沉默下来,尊贵的陛下坐在那不说话,小芙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昭端宁才从奏折里抬起头,问道:“太后此次出宫怎样?”
小芙如实答道:“回陛下,太后路上生了气,如今气还没消。”
昭端宁撩起眼皮,审视的目光冰冷地投了过去:“怎么回事?”
小芙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一眼,心里瞬间慌了一下,立刻微微俯身,一五一十地将回程上茶馆的见闻说了,最后又补充:“太后还吩咐奴婢说要见您。”
从头到尾,小芙都没敢抬头看看他的表情,最后一句话说完,书房里静得跟坟场一般,小芙头埋在胸前,心跳得如同擂鼓。
但这次他没让她等多久,她说完以后就听他啪嗒一声随意扔了笔,站起身,语气散漫:“那就走吧,朕去见见太后。”
小芙松了一口气,行礼起身。
等到昭端宁出了书房,她才跟在了最后一个太监身后往外走。
昭端宁到了长青宫的时候,太后正坐在正殿的凤椅上,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一旁的侍女正低声同她说着什么。
一直到宫人通禀陛下来了,她才抬眼望向门口。
昭端宁大步进了殿,俯身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挥挥手:“起来吧。”
昭端宁站起身,刚好有个宫人端了茶进来,他扭身一手接过,另一手朝外挥了挥,那个宫人也有眼力劲,反应很快地行了个礼就不吭声地退下了。
昭端宁端了茶走上前,弯腰双手奉给太后:“母后息怒。”
太后接过茶喝了两口放下,愤然道:“哀家如何息怒?本是快到宫门口了,想着找个茶馆吃几口茶,这可倒好,茶没吃到,倒听了满耳朵陛下的秘闻轶事,一口茶,到了现在才喝进嘴里。”
芙蓉立刻又上前为她揉捏肩膀。
昭端宁一副风雨不惊的样子,仍是微微欠了身,乖顺道:“是儿臣的错,宁儿没有做好一国之君,也没有做好一个儿臣,儿臣……”
“宁儿!”太后立刻厉声打断他,旋即又突然放低了声音,语带几分悲戚,“不要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母后见过最好的孩子。”
昭端宁睫毛颤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眸。
太后继续轻声说:“陛下方才的话说过了,陛下身为人皇和儿臣都已经足够尽心尽力了,只是哀家希望陛下是时候考虑一下自身的婚姻大事了。”
“母后……”
太后握住他的手,“哀家知道你担忧什么,也知道你无意后宫,可你既做了人皇,这便是躲避不得的事。哀家不是非要逼你,也不是担心文儿的名声,陛下跟文儿在哀家这里都是一样割舍不掉的好孩子,哀家只是不想,陛下一介明君,却要为了这种莫须有的事,戴上个不清不楚的帽子。”
昭端宁垂着眼,不做声。
“宁儿啊,你就当是为了母后自私的心愿,好不好?我的宁儿这样好,怎么能成了他们嘴里爱而不可得的断袖呢?你若是不想多管,母后替你选,又或是……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母后替你安排,如何?”
太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宫人们都识相地装聋作哑,动也不敢动地杵在原地。
因为他们都知道,新皇为人耐心少得可怕,仅存不多的也全给了太后和端王爷。
这次昭端宁又继续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反握住了太后的手:“母后说得有理,儿臣答应了,只是当下不必急着选秀,若是三月内无异邦和亲,再说选秀也不迟。”
皇室的婚姻,当然都要用到刀刃上。
在太后看来,这相比于平日里昭端宁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已经算是明确的退让与肯定了。
可惜太后不理政事,更不知,几年前,周围异国基本都来提过和亲之事,但全都被昭端宁直接推辞掉,一个不落地吃了闭门羹,近年前来和亲的国家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宫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不知为何却在民间传开了,所以新皇为断袖之事的言论才能如此甚嚣尘上。
对于昭端宁,这只是一种拖延,三个月过后,也许一时兴起的太后就忘了这件事。
于是两人一退一进,皆大欢喜,太后的怒气也消散了,露了笑脸。
两人又聊了聊路上的见闻,昭端宁告了退,又继续一头扎进了书房。
轩边国。
杨安之垂手立在御明殿外。
母亲进去面圣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出来,方才陛下还派了人出去,似乎是要宣人觐见。
他站在原地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值得密谈如此之久,连他也不能旁听。
而这种氛围又莫名让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正皱眉想着,宫门那边远远传来脚步声,杨安之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看清来人以后,他愣住了。
方才被派出的太监回来了,人没变,还是那个太监,令杨安惊讶的是他身后跟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毫不起眼的奴婢打扮,简单朴素,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跟在太监身后往这边走过来。
他愣怔的功夫,太监已经领着人走到了他面前,弯腰朝他行礼:“奴才见过杨将军。”
少女也跟在太监后,双手贴腹弯下腰,尊敬道:“奴婢见过将军。”
“奚悦?”杨安之回过神,立刻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被他唤作奚悦的少女依然垂着头,不卑不亢:“奴婢也不知,只是奉命过来。”
杨安之皱起眉,还想再问些什么,一边的太监轻声提醒道:“将军,陛下皇后和夫人都还在等着呢。您若有事,可等奚悦姑娘出来了再问。”
“好,劳烦公公了。”
杨安之只好作罢,又扭头看着奚悦,但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奴婢告退就跟着进了大殿。
太监心下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那位年少有为的将军正盯着奚悦的背影,眸光恍然,竟少见的有些失态。
他心里一惊,意味深长地把目光转到奚悦身上,发现身后的女子倒是一脸平静从容,对上他的目光,还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沉默大方,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监心里叹了口气,收回心思引着她进了宫门。
在殿外停下,太监走到门口侍卫面前:“烦请禀告陛下,人我带来了。”
侍卫扭头看了她一眼:“陛下交代过了,姑娘跟我来吧。”
“是。”奚悦低声应道,转身又朝太监行了个礼,这才抬脚跟上侍卫进了宫。
太监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又想起方才有些失态的杨将军,轻轻摇了摇头。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啊。
奚悦一直低着头,直到跟着侍卫进了大殿,才略微抬眼扫了一下。
殿中端坐着三个人,陛下,皇后,还有一位妇人,坐在侧位,衣着华贵,气势不凡,看起来高贵逼人,面容还有些眼熟。
奚悦低头跪下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位妇人正是当朝的一品诰命夫人。
十年前,他的夫君护国将军战死沙场,她倒也坚韧倔强,凭一己之力将两个儿子养育成人,都成了如今轩边的将军,战功显赫,其中一位,就正在殿外站着,方才还同她说过话。
想到这里,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转瞬即逝地闪过几分嘲讽的冷意。
坐在高位上的人只看到地上看起来战战兢兢的人跪下端正地行了礼,声音发紧,还带着几分好似压抑不住的抖意:“奴婢拜见陛下皇后和夫人。”
“平身吧。”主位上的人扬声说。
“谢陛下。”奚悦站起身,瑟缩而又沉默地低头站在原地。
大殿静了一刻,主位上的轩明恒又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奚悦又瑟缩了一下,才慢慢抬头望向殿上端坐的三人,只是仍旧垂着眼,睫毛颤抖,脸色也有些发白,像个惧于圣威的小宫女。
殿上的三个人同时看着她,目光带着审视。
杨王氏的目光还带了几分敌意,奚悦心里急转,仍是莫名猜不透这次面圣的用意,明明这么多年来……
一想到这,奚悦心里冷了一下,她立刻掐断自己心里的种种猜想,无声的下手抓紧自己的衣服。
被三道毫不遮掩的目光打量了好一番,轩明恒才又开口问她:“朕听说你是公主救回来的?”
不是。
奚悦垂首:“奴婢这条命是公主给的。”
轩明恒说:“那你愿不愿为公主做任何事?”
奚悦面上不动声色,毫不犹豫地回答:“奴婢愿意。”
奚悦答得干脆,轩明恒却点点头,沉默下来,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了。
皇后在一边似乎着急了,轻声催促:“陛下?”
轩明恒为难地看了一眼杨王氏,清了清嗓子:“还是夫人代朕说吧。”
奚悦下意识看向杨王氏,杨王氏却起身朝向轩明恒:“还请陛下命宫人回避一下。”
轩明恒朝身侧的人挥了挥手,旁侍的近侍和太监应了一声,行了礼就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硕大的宫殿愈发空荡起来。
杨王氏没有再坐下,转身走到奚悦身边,冷声道:“跪下。”
奚悦顺从地跪下。
杨王氏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陛下宅心仁厚,念在婢女奚悦在公主身边服侍多年,功劳深重,意欲封其为清洛郡主,赐婚于杨平之将军。”
奚悦微微睁大眼,杨王氏这一番无头无尾的话听得她心头一跳,她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身为奴婢,谢恩的话还是要说。
“奴婢谢陛下……”
杨王氏打断她,说话的语气虽温温柔柔,话里话外却隐约带着刀刃,意有所指地刺向跪在地上的她:“但是,郡主要嫁于杨平之将军,公主却是要同雍俪和亲的。你可明白陛下的意思?”
雍俪。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被她说出,再落进奚悦耳朵里,像一道平地而起的惊雷,让她心神狠狠震荡起来,她心口一空,立刻下力咬住舌尖,尖锐的疼混着腥味在嘴里散开,这才让她稳住了面上的神态,只堪堪泄露出了几分合理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