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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终 ...

  •   孟逢熹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半夜里了,她又重新回到床榻上,躺在被褥和昭端宁的怀抱之间。
      昭端宁抱她抱得很紧,睡却得比她还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在一起。

      昭端宁确实没梦到什么好的,他这些年咽下的痛与恨比尝过的甜多太多倍,人生中所有欢畅痛快的时光加起来,都不够他攒出一场稍微体面一点的好梦。

      今天孟逢熹昏过去后,他几乎六神无主,一直到宁晏和宋琰闻信赶来,忙活着施了针喂了药。
      宋琰难得没有出言讽刺他,宁晏给他包扎伤口时,宋琰就立在他身旁,跟他一同看着孟逢熹:“你也别担心,稍微动了点胎气,没什么大碍。”
      昭端宁出神般望着孟逢熹的侧脸,没有回答他。
      宋琰停了一会儿,又说:“她比你勇敢,你也不该想太多。”
      宋琰说完,也不多留,带着宁晏就离开了。

      昭端宁慢慢上了床榻,抱着孟逢熹躺下,躺了一会儿,不知觉也睡了过去。

      梦里一直有人乱七八糟地朝他大喊,尖细刺耳的声音混叠在一起,带着恨意告诉他,孟逢熹死了。

      这是他这些年从未摆脱过的噩梦,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提醒着他这个永远没愈合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一开始会怕,真的害怕,一个字都不能多听,后来就只剩下痛了,由尖锐剧烈的痛一点点变成割肉磨骨般的钝痛,想一回孟逢熹就如同死一回。
      但还是想她。
      不舍得忘记她,饮鸩止渴般记着她。

      梦里的声音不知道喊到第几遍时,昭端宁被孟逢熹唤醒了,一睁开眼就对上她的眼睛。

      昭端宁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因为孟逢熹有时候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了解他的恐惧,也知晓他的懦弱。

      孟逢熹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吻了吻他,然后轻声对他说:“别害怕。”
      孟逢熹双手手心贴着昭端宁的脸颊,看到他的眼眶忽然红了,她的心头也跟着一酸,又说:“那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发现,我喜欢你胜过我自己,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昭端宁的眼睛从睁开开始就没离开过孟逢熹,闻言很轻地点了点头,再次用力地抱紧孟逢熹:“别说这样的话,别这么喜欢我。”
      孟逢熹双手环住他脖子,叹息一般说道:“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喜欢你……第一眼见的时候喜欢,现在更喜欢。”
      昭端宁侧过头吻她,孟逢熹任他吻着,双手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后背,就像昭端宁以前安抚她那样。
      两人终于分开时,孟逢熹看到昭端宁的眼睛已经不红了,他抬手摸摸她肚子,问:“还疼么?”
      孟逢熹摇头:“一直都不疼,你别担心。”
      孟逢熹说着往他那边挤,被昭端宁搂在怀里,孟逢熹窝在他怀里,抬手抓住他右手,轻轻摩挲着他手上裹着的绷带:“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害怕,我那时不知道要嫁的人是你,认出你之后,我就再没碰过那东西了。要不是你这次把它翻了出来,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昭端宁微微蜷起手,隔着绷带虚握住她的手:“梅梅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孟逢熹认真回想了一下:“除夕夜,我看到了你身上的玉牌。”
      昭端宁也不问她为什么认出他却没同他相认,只是说:“可我一直都没认出你,五年来,我一直以为你……”
      孟逢熹打断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咱们往前走好不好。”
      昭端宁立刻应答:“好。”
      孟逢熹笑起来,仰起头要去亲他,刚伸直脖子,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抓紧昭端宁的手。
      昭端宁被她吓了一跳,瞬间坐起来,扶抱住她:“怎么了梅梅?别吓我,怎么了?肚子疼么?”
      孟逢熹皱着眉,咬牙说:“我的腿……抽筋了。”
      昭端宁赶紧又把她放回去,让她躺好,给她揉腿。
      孟逢熹拉过被子捂着头,一言不发。
      昭端宁一手给她捏着腿,一手拉开被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太疼了么?”
      孟逢熹摇摇头:“丢人。”
      昭端宁笑起来:“胡思乱想什么?有什么丢人的?”
      孟逢熹跟着他笑,抬手抚着轻微隆起的小腹,眼睛却望着昭端宁专注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她靠近他那边的右手轻轻抬了抬,低声叫他:“霁安。”
      昭端宁专心给她捏腿,头也没抬,空出来左手准确地往前抓住她那只手:“嗯?”
      孟逢熹把他的左手捧到脸边,轻轻贴上去:“我在轩边挣扎了五年,才决心要把从前忘掉,忘掉孟逢熹,只当奚悦,后来我也真的一点点开始忘,觉得自己一辈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昭端宁捏腿的动作停住了,转脸看着她。
      “但老天爷好像总是喜欢在我认命时捉弄我,我又回了雍俪,我当时坐着和亲的马车,每离雍俪更近一天,心上的痛苦就更深一分。”
      “认出你以后,我就常常会做一些关于从前的梦,梦醒了,依稀想起我那年从军出征时,被你送来的玉佩蒙住了心智,想得可好了,我想着就赶紧打完仗,战胜凯旋,回去找你玩。”
      “可自从扔掉那块玉佩后,我就什么都不敢再想了,我希望你快点忘掉我,又希望你别忘了我。我怕你不记得我,又怕你会以为我死在了战场上。”
      孟逢熹的脸贴在他手心里,抬眼看向他:“怎么办呢?就是总也舍不得你。”
      “我那时就想着,如果自己哪一天真的活不下去了,快要老死了,或是快要病死了,我一定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也要爬回雍俪,我想死在雍俪,更想在死之前,能再见见你。”
      “所以你看啊。”孟逢熹轻轻眨了眨眼,“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再见的。”
      昭端宁看到她眼睛里盈着水光,然后指尖上传来温热的湿意,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跪坐在孟逢熹身边,听她说完这些话,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此时此地才真正意识到,昭端宁同孟逢熹,不会再有比如今更好的结局了。

      他不能,也不应该再去奢求太多了。

      孟逢熹两只手握紧他颤抖的右手,昭端宁俯过去,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地靠近她,轻轻地把她眼角的泪痕擦干。

      后来孟逢熹在昭端宁怀里睡着了,都还紧紧抓着他的右手。

      有宋琰和宁晏一路保驾护航,孟逢熹后面几个月都风平浪静的,身上还养出了一些肉,脸色也红润了些许。
      到了第九个月份的时候,宋琰就不再让孟逢熹多走动了,还提前叫了几个黑衣女子进宫,时时刻刻守在僖仪宫提防着孟逢熹早产。
      昭端宁每日除了上朝议事,就是待在僖仪宫寸步不离地守着孟逢熹。
      一直到五月份,孟逢熹的肚子也不见动静,天气已经很暖了,孟逢熹卧床一个月,实在憋坏了,总想出去转转。
      昭端宁趁她午睡时去了御书房议政,他刚走一会儿,原本该睡到午后的孟逢熹就醒了,抓心挠肺地想去御花园走走。
      她坐起来就要下床,宫人们看着她肚子,实在担心,纷纷劝阻她:“娘娘,要不扶着您就在僖仪宫里走走吧,咱们还是别出僖仪宫了。”
      “无妨。”孟逢熹扶着肚子,“我慢慢走,不会有事儿的。”
      宫人们没办法,只好围着她给她穿好衣服和鞋子,孟逢熹被扶着刚走到僖仪宫门口,忽然肚子一疼,孟逢熹停住脚步,感受了一下,转头就跟身边的宫人说:“不成,没法去了,怕是要生了。”
      宫人们一听,立刻就要扶着她往回走。
      孟逢熹这时还能走得动,一边步伐平稳地往回走,一边吩咐宫人:“去跟陛下说,要跟他慢慢说,就说我要生了,让他别害怕。”
      小宫女领了命就往外飞奔而去。

      守在僖仪宫的黑衣女子这时也发现情况了,冲过来从宫人手里把她接过来,其中一个黑衣女子跟她说着娘娘别怕,轻巧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走。

      小宫女赶到的时候,其他的大臣们刚退下,只留下了兰青旻,昭端宁刚跟兰青旻说了几句话,老太监就带着小宫女冲了进来,两人都是一脸紧张。
      小宫女一进来就扑通跪下,把孟逢熹的话快速地跟昭端宁复述了一遍。
      昭端宁听了一半就起身往外跑,老太监又赶紧跟上去。
      兰青旻原地也愣了片刻,才反应极慢地变了脸色,跟着也往僖仪宫的方向去。

      昭端宁跑到僖仪宫的时候,宋琰跟宁晏也刚到,正指挥着宫人熬药。
      随后奚悦和太后也赶到了,一群人围在寝殿外,齐刷刷地盯着宫人进进出出地寝殿大门。
      昭端宁在原地焦虑地转了几圈,就受不了了,直接往里闯,也没人敢拦他。

      孟逢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疼,被昭端宁抱在怀里。
      她刚醒,昭端宁就发现了,立刻低头吻了吻她脸:“梅梅…梅梅……梅梅……”
      孟逢熹看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眼角一点点红了,就朝他扯出一个笑脸,慢慢问他:“孩子像你还是像我啊?”
      昭端宁抱紧她:“我还没看。”
      孟逢熹又问:“那……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昭端宁抱着她不说话。
      孟逢熹立刻就反应过来,又开始笑:“没人跟你说么?”
      昭端宁低声开口:“她们跟我说了,但我都听不进去,谁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孟逢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就拍拍他后背,说:“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别担心了,你去把孩子抱过来,咱们一块儿看看。”
      昭端宁又抱了她一会儿,才起身去了外间。
      孟逢熹见他出去,又想起来昭端宁似乎还不会抱孩子,正担心呢,就见他姿势僵硬地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进来。
      孟逢熹一瞬间什么都忘了,瞪大眼瞧着昭端宁的手。
      昭端宁把孩子放在床头,扶着孟逢熹坐起来,才把孩子递给她。
      孟逢熹小心翼翼地接住,当看到小小的睡得正熟的婴儿时,感觉心都要化了。
      昭端宁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抬手把孟逢熹落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说:“你给她起个名字吧,就姓孟。”

      孟安游一天天长大,简直妥妥的幼年孟逢熹的翻版,整天舞刀弄枪,上窜下跳,想着办法溜出宫去到处野。
      昭端宁有时看着她,总觉得又见到了年少初遇时的孟逢熹,也后知后觉尝到养育孩子的甜头,但却绝不允许孟逢熹再生。
      反倒是奚若和昭端文的一子一女格外文静,尤其是昭安荺,性子剑走偏锋,不像爹,不像妈,倒像极了昭端宁,从小就乖巧沉稳,人也聪明,跟着兰青旻读了几年书,昭端宁见他有志于此,就把他带在身边,当作太子培养。
      妹妹昭安灵性子也静,被宋琰相中,每年都要抽几个月和宁晏到宫里来教她医术。
      荷荷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却在经商上小有天赋,从小就会提着算盘帮管家清账了,妥妥一个小商人。

      他从小就跟孟逢熹感情好,长大了也不显生疏,尤其是宫里弟弟妹妹多了之后,他逮了空就拉着明月往宫里跑。

      冬日春节将近,照例大家都要到宫中聚一聚,荷荷一大早就进宫了,直奔僖仪宫。
      宫人进来通报时,孟逢熹正坐着梳头,闻言立刻笑了起来,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荷荷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进来,嘴里喊着干娘。
      明明过完年就要十六岁了,在孟逢熹面前,还像个小孩子。
      孟逢熹笑着伸手拉住他:“怎么来得这么早?路上冷不冷?你爹娘呢?”
      荷荷笑盈盈地瞧着她:“不冷不冷,这些日子临近年关生意太忙,都好久没来见干娘了,我实在想你,一大早就跑过来了,我爹娘去接忠爷爷和念哥了,随后就到。”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这是我特意给干娘做的,干娘看看喜不喜欢?”
      孟逢熹让人给他拿了暖炉,荷荷就脱了外衣,捧了暖炉坐在她身后看她梳头,孟逢熹把他送过来的金步摇戴到了头上,金攒丝的凤凰,镶着珊瑚玛瑙,金线坠着东珠和玉珠。
      荷荷在后面端详着,终于又想到什么:“干娘,小灯妹妹呢?我也给她带了首饰呢!还有太后奶奶、灵灵妹妹和若姨。”
      孟安游的小名叫小灯,是昭端宁起的,一开始只有他和孟逢熹这么叫,后来大家都管孟安游叫小灯了。
      孟逢熹答她:“许是带着筠筠和灵灵去看她自己练箭了吧,你让宫人带你去找,叫他们别玩太久,差不多就回来吧。”
      “好。”荷荷立刻站起身,“我会看着他们的。”

      荷荷被宫人带着到靶场的时候,果然见到了他们兄妹三人。
      前几日就开始落大雪,今日凌晨刚停,靶场到处白茫茫一片,堆着厚厚的白雪,宫人还没来得及扫干净。
      孟安游就踩着积雪立在靶场正中间,难得专心和安静,正在搭弓放箭。
      昭安筠和昭安灵被宫人围着,立在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孟安游,极有耐心的样子。
      孟安游动作很快,感觉一到她就干脆利落地放箭,而后正中靶心。
      昭安灵欢呼一声,啪啪啪地拍手,昭安筠也跟着拍手。
      荷荷吹了个口哨,三个小孩瞬间看过来。

      孟安游扔了手里的弓就往这边跑,结结实实地给了荷荷一个拥抱,少女笑靥如花:“荷荷哥哥,你好久没来了啊!”
      昭安灵这时也跑过来了,荷荷抬手摸摸她的头:“你们想我没?”
      昭安灵笑着点点头,孟安游伸手推他一掌:“当然想了啊!”
      昭安筠也慢慢走了过来,乖巧唤他:“荷荷哥。”
      “哎。”荷荷把手伸向怀里,“来来来,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

      荷荷嘴上说着要看管他们,但是一见到人,当哥的事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四个人聚在一起就人来疯,在靶场玩闹起来,就忘了时辰。
      一直到停了半天的大雪忽然又开始往下落,宫人们上前提醒他们该回去了。
      荷荷这才意识到午宴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同时也想起孟逢熹的叮嘱,赶紧带着弟弟妹妹往回赶。

      一路跑着,孟安游带着人抄近路,要穿过青仪湖,刚走到青仪湖的廊桥上,孟安游就忽然咦了一声停了脚步,跟在她后面的小伙伴也跟着停下,跟她一块趴到廊桥上往里看。

      青仪湖的花园最中间,种着几棵梅花树,这些年来越长越高大,昭端宁就把其他的花树移走,给它们腾位置,到了今年,这几棵梅花树几乎已经占据了花园的半壁江山,如今雪势越下越猛,也遮不住正在花期的梅花树的满树繁花。
      梅花树上高高低低地挂了几盏精致的琉璃宫灯,垂着金红色交杂的流苏,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地摇曳着。

      而树下,正立着两个人。

      孟逢熹仰头看花,昭端宁立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微微垂着目光看她。
      孟逢熹仰着头,不知笑着说了句什么,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准确地往后拉住昭端宁的手。
      昭端宁抬起没撑伞的手从身后抱住她,两个人的身形在大雪下,几乎重叠在一起。
      廊桥这头的四个孩子看到这里,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你拉我我拉你,偷偷又退了出去,没有让树下依偎着的两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雪落灯明灭,故人不堪诀。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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