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装糖果［短篇］》一丈方长

8、淡如水.4

　　男生一股子暴戾，把对面的人吓得不敢出声，但隐隐约约又有些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看他。
　　那男孩好像又只是抬了一下头，便把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吓得腿一软，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他，他怕是会直接就坐在地上。

　　可能是真的怕他会做什么吧。旁边一个小胖子拉住他的手臂，脾气似乎也不小，大声吼了句：“你他妈吵什么吵？多大点事，你非要打一架你心里才舒坦是不是？”

　　“那是……萧别？”于淳呐呐。

　　两人失笑。

　　这些少年们，就好像他们当年的缩影，阳光投下男孩们的影子，开始上演着他们过往的场景。
　　一幕幕回忆像录像带般在两人脑中回放，思酌片刻后也只能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

　　喧嚣沉没在感慨中，他们对视一笑。
　　刚才操场上的学生散去了，又换成了另外一批。之前那几个少年不多不少正好六个，他们离开的模样，打打闹闹正如高三时的他们。

　　那时，萧别总走在最前面，魏南洲在后面一边跟江韶说话一边看着他。江韶的右肩永远少不了一个温酌。于淳和夏归舟在最后。于淳也不说话，一副懒洋洋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模样，夏归舟却在一个劲地找话题。说着说着，于淳也开始入迷，看着比划的夏归舟不自觉露出笑来。

　　变的不是其他，飞逝的是自己。

　　“你话变多了。”校园角落的长椅上，两人有一话无一话地聊起来。

　　于淳也不避讳：“人总是要变的嘛。你看温酌和魏南洲。”他打开一瓶可乐，“滋啦”一声后递给夏归舟。

　　夏归舟笑着接过，他说：“温酌是因为江韶，魏南洲是因为萧别。那么你呢？你是因为什么？”他仰头闷了一口，喉间一阵刺麻，碳酸饮料的味道似乎很久都没尝过了。

　　因为什么？

　　于淳顿了顿，终是放下了拉开另一罐可乐的手，选择把它放在脚边。他从来就不爱喝这些，所以也喝不出那些逝去的青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改变的具体原因了。

　　似乎是大学某次发现自己的沉默任性得不到别人的纵容。大学里没有陪他度过初高中的温酌萧别，没有江韶，没有那群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的，都愿意接纳的人。
　　没有人愿意深入了解一个撬不开嘴的哑巴，更何况是在北大这样高强度的学习环境下。
　　更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除了学历以外的一切，从进入大学那一刻起就是一片空白。

　　开学不到三个月那段时间，是他人生的最低谷。

　　这里聚集了太多从各个地方来的尖子生，陪了他十几年的优越感，消失得一干二净。黑暗一点一点包围他，不留微茫。
　　于淳只有一个人，自尊心阻止他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改变了。

　　上天把一切都安排地很好，温酌遇到江韶，便把任性收了起来。魏南洲识得萧别，也开始敛起锋芒。夏归舟是第一个他主动去交好的人，但自己却放弃了被救赎，继续卧在舒适圈里。
　　于是一年后遇到了险阻。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改变了。
　　于是他试着放下成见，学着与人打交道，在大学扩张交际圈。于淳发现，话多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和人打好关系，其实也挺简单的。

　　听他说完，夏归舟沉吟片刻后故作轻松，语气里带了些笑意：“这些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夏归舟其实有些失落，心里不太是滋味。

　　“温酌他们也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想就因为这个打扰你们。”于淳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一味安慰。

　　这怎么能是打扰呢？
　　夏归舟低下了头，抿唇不语。

　　于淳看他沉默，立即转移话题：“我妈前几天差点张罗着给我相亲了。”

　　夏归舟听得出来他的目的。但还是发自内心表示，这话他还是别说更好，这一说，夏归舟果然更自闭了。

　　于淳接着说：“她怪我说在大学四年也不带个姑娘回去，都读研这么长时间了，非给我相亲不可。”那场景仿佛历历在目，“我当时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就告诉她说，妈，我喜欢男的。我妈差点吓晕过去。”

　　夏归舟垂下的眼皮赫然抬起来。

　　夏归舟记得自己以前问过他的取向问题，但却没头没脑地被他给骂了，后来便也不了了之。夏归舟心中一直觉得他喜欢女的，所以心中的喜欢是尽量一点都没表现出来。高三那段时间，他也做过几次试探，都被于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突然听到于淳说自己喜欢男的，夏归舟还没反应过来，而且多年做语文阅读理解的本能告诉他，于淳是故意把话这么说给他听的。

　　于淳问：“你猜我妈怎么说？”

　　“嗯？”夏归舟已经开始有些激动。甚至感觉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果然，他说：“我妈问我，我心里是不是有个你。”

　　“你怎么回答？”

　　“问题得看你，你呢？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于淳弯着眼角看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不得不说，于淳这样的表白方式挺聪明的，单听内容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尴尬，于淳还有些得逞的笑意。

　　还是没料到这人多年没见，一来就这么主动。夏归舟愣了愣，硬是压住了激动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是，当然是。”

　　没想到，于淳的耳朵却是先红了。果然，这样的方式虽然没那么直接，他也还是会害羞。于淳瞥过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闪躲。

　　就像几年前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就开始一个劲逃避，一有两人独处时间就拉个人来缓解尴尬的青涩。

　　但夏归舟还是有点生气，既然这人都喜欢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大学里发生的事。

　　于淳说：“之前是我的错，我一直都不敢面对。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一听他这么说，夏归舟哪里还舍得生气，只巴不得把这心肝抱起来好好地看看有没有缺斤少两的。

　　这表白和接受像闹着玩似的，恋爱谈得毫无征兆。但是他们两人都清楚，这段感情里没有一点不认真的成分。毕竟这么多年，夏归舟心里还是只有一个于淳，于淳眼里也只剩下一个夏归舟，这两人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清得跟水一样，大约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也只能是一辈子。

　　从第一碗清汤饺子开始，或者说从第一次两人目光交接开始，一眼，就认定了是一生。

　　于淳也说不出为什么这么喜欢夏归舟，大概是第一次和他一起洗碗时发现这男的还挺居家，觉得让人从心底里感到踏实。他那时喜欢而向往的，便是这样的安稳。

　　至于夏归舟，从第一次见面看到于淳起，他就心动了。
　　当时愣是没反应过来，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用炽热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淳，越看越觉得这人真他妈的好看。当于淳的目光跟他交接时，他的心更是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周天，咱们去看看房子吧。”于淳冷不丁来一句，把夏归舟飘到很远的思绪拉回来。

　　“啊？”这进展是不是有点飞速？于淳大学的专业是开飞机的吗？

　　于淳说：“一从北京回来我就到处去看了看，昨天相中了一套。”他眨眨眼睛：“老夏，卧室特别大。”

　　夏归舟看着他的模样，失笑。

　　以前他们这一行人当中，最孩子气的是温酌。现在就连温酌都被打磨得内敛稳重，怎么眼前这人反倒像年轻了几岁，一身的少年气息。

　　这样也挺好的。

　　他揉了揉于淳的头发，软得不像话。

　　于淳笑起来特别好看，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只是一时间还不太适应。
　　他接着说：“我问过价格了，我用我大学赚的一些小钱，还有你的工资，再不济找我妈岳叔他们借点儿，首付是没问题的。”

　　“好。”夏归舟问：“怎么突然想买房子？”

　　“想和你住在一起啊。”于淳说完把夏归舟边喝过的汽水往自己嘴里灌一口，掩饰心里的那点臊意。

　　那种一起床就发现睡在心爱的人怀中，不舒服还能蹭蹭他的感觉，谁不喜欢呢？浴室里两套洗漱用品，阳台上挂着两个型号的衣服，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双人份的，只是两个人，没有别人。这种安稳这种踏实，这份可以握得住的小确幸，于淳已经规划很久了。

　　但夏归舟还是很好奇：“你又怎么确定，我会同意呢？”他宠溺地捏了捏对方红透的耳朵。

　　于淳噎住。

　　他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打心眼里确定夏归舟会同意，可于淳也不清楚自己这点自信从哪里来的。

　　他咂咂嘴，刚刚喝过的可乐味还留在嘴里，细细品味后感觉好像味道还行。他将碳酸饮料又喝了两口，觉得还不够尽兴，那种舌头喉咙上一阵火辣的快感烧得他不自觉地还想喝。

　　堪堪将罐子拿起来放到嘴边，夏归舟便一把夺了去放到另一边：“别喝了。”于淳的嘴唇上还留着一点儿饮料，他舔了舔，下唇被阳光照得晶莹。
　　夏归舟低头看着他，脸上仿佛有火在烧。他看得出来，刚刚于淳是故意舔给他看的。

　　这人怎么学得这么机灵了？不会是有经验了吧？于淳在大学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么一想夏归舟就觉得气闷，一口咬了上去。
　　说是咬，却异常温柔，在两唇碰到后，转为了牙齿与唇一下一下的厮磨，他听到了于淳发出一丝轻笑。夏归舟在他唇角舔了一下便停下动作问：“笑什么？”

　　“老师，这是学校。”

　　“咳。”

　　于淳不说他都快忘了，夏归舟立马坐得端端正正，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是脑子里又开始回荡刚刚那句老师。好好的两个字在于淳嘴里，硬生生散发出一种色气。

　　“老师。”于淳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好笑。

　　“嗯？”

　　“刚刚那是我的初吻。”于淳觉得逗他特别开心，于是开始疯狂在死亡边缘试探。

　　夏归舟最明白的就是他那点小心思，于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于淳：“恭喜你同学，老师也是。”偏偏他还笑得醉人，硬是把于淳撩拔得又开始耳根发红。

　　“走吧，看房子。”夏归舟一把拉起了于淳，他只恨不得赶快跟这人住在一起，这样以后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欺负他。

　　于淳说：“啊？不是周天吗？”

　　夏归舟：“就今天吧，正好我下午没课。走啊，快去快回。”

　　于淳：“……好。”

　　六月的风吹起来暖烘烘的，逐渐化开了两人的心，从此紧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