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年》浮林菀青

7、美好

　　牵着狗走在小路上。
　　想起昨天，金溪心里就憋屈的很，不是因为自己打架打不过，也不是因为自己出糗，而是被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见到自己打架打不过，还出糗的样子。
　　放在裤子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聂思容发来的短信，非常装逼的用了一段英文。
　　Honey,Do you miss me
　　金溪不假思索的回复
　　“No，滚！”
　　“……，嘤嘤嘤，好伤心。”
　　金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性格大大咧咧，张口闭口卧槽，牛逼，的女汉子，突然对你温柔，服帖，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
　　“呦，跟女朋友聊天呢？”
　　正边走边低头玩手机，突然旁边冒出一声音吓得他差点将手机扔出去，抬头看过去正好和何年戏谑的眼神相对。
　　“我没有女朋友。”金溪将手机锁屏，放入口袋。
　　何年撇撇嘴，俨然不信，金溪也不再解释，问他，“你怎么在这？”
　　何年耸肩：“刚去了个地方，解决了几个垃圾。”
　　“昨天那群人？怎么解决的，打架了？”
　　金溪不服气：“其实昨天那事也有我的一份，我们该一起解决的。”
　　“......。”何年张了张嘴，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一双眼睛跟个激光一样，在他身上扫射，被扫到的皮肤跟被小虫子叮了一样，刺挠发痒。
　　金溪不自在的挠挠脖子，故作凶狠：“干什么这种眼神，你是怀疑我实力吗！”
　　何年两手一摊：“呀，被你发现了！”
　　金溪白了他一眼，晃了晃狗链对獒哥说：“獒哥，咬他！”
　　“呜呜~”獒哥高傲的舔舔身上的毛没有反应。
　　“狗狗对主人情绪变化有着很高的辨识度，但凡你表情更狠一点态度更真一点，这会儿我应该躺在地上呼呼冒血了，”何年蹲下身平视着獒哥，与那双狗狗眼对视，脸上露出笑容。
　　“你说，它会允许我摸它吗？”
　　“这货是个颜控，你刚才过来它都没有呲你，应该挺喜欢你的。”
　　“是吗？”说着便伸出手，刚要放到它头顶上，獒哥突然一歪头，就要咬上去。
　　金溪赶紧拽紧狗链：“獒哥！”
　　獒哥住了嘴，可还是警惕的盯着头顶的手呲牙，喉咙里发出呼噜的警告声。
　　“还不把手收回来，等着它咬你吗。”
　　何年举着手没有动。
　　“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
　　金溪听见他说。
　　“那是我在上上上个住所的时候，偷的。”
　　金溪平静的看着他，虽然心里对这种行为很不赞同，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有种不轻易察觉的悲伤。
　　何年站了起来，冲他笑。
　　金溪也笑，虽然两个男人面对面相互傻笑很诡异,但他就是不自主的笑，可能是察觉到他的不开心,想安慰他一下。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听着何年讲他和那只狗狗的故事。
　　“我刚搬到那里的时候应该十一岁了吧，也可能更大点，因为我没过过生日,所有对自己的年纪也没有概念，不过我知道我读六年级，”
　　那应该是十三岁了，金溪想。
　　“我们住在小城镇的四合院里，有三个邻居，但都不跟我们说话，我都习惯了,也不会觉得难过。
　　我很喜欢邻居家的狗，一个土黄色的，长得跟条狼一样，看着就有安全感。
　　它被栓在院子里的树上，一有陌生人进院子就支棱着耳朵呜呜叫，我第一天到那的时候就被它吓哭了，但后来我偷偷喂过它几次肉，它就不叫了，还会让我摸它，有时候我晚上跑出来都会去它那，挨着它睡觉，毛茸茸的特别暖和，也，特别有安全感”。
　　讲到这何年笑了一下，眼神中满溢着悲伤，瞬间低落的心情让金溪有些慌。
　　“何年？”
　　何年没有回应，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
　　“在我，好几次崩溃的时候，是它救了我……，后来他们又要搬家，我就说，能不能就让我留在那儿……，我不想走了。”
　　金溪拉着他的肩膀，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环河桥上。
　　“他们没有理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就知道，肯定是要走的，然后你知道我干了什么事吗？”不等金溪回答他便继续说，“我在离开的头天晚上将那只狗的孩子抱回屋迷晕了”。
　　金溪很震惊，但很快他就压下去了，他不想让何年误会。
　　“那只狗很信任我，在我抱它孩子的时候都不咬我，直到第二天，我抱着包出来，它叫的特别凶，我整个都懵了，站那一动不敢动，他们将我推上车，那只狗竟然挣断铁链跑出来了，追着车狂叫。”

　　何年站在桥边，金溪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个激动从这跳下去。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恶？”
　　金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獒哥显得有些狂躁，一直来回走动，不停用爪子刨地。
　　何年看了它一眼说：“狗狗对主人情绪变化，有着很高的辨识度……”
　　金溪松开了链子，打断他说：“獒哥只是想撒尿而已。”
　　只见獒哥冲到桥下树边，真的在撒尿。
　　“……”
　　何年收回了目光，金溪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心里确实很不好受，毕竟自己有獒哥陪伴，如果獒哥的孩子被人偷走，不光獒哥会追，他也会想把狗狗找回来，顺便打偷狗贼一顿，还得让獒哥咬他，可看到何年这个样子他却说不出那些训斥的话。
　　金溪问他：“那，那条小狗，你还在养吗？”
　　问完忽又想起刚才他说的是以前。
　　何年摇摇头，看着河面，开口：“那条狗才活了两个月而已，就死了。”
　　“怎么死的？”
　　“摔死的，”何年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从三楼扔下去，摔死了.”
　　扔下去的，故意的！
　　金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看了看獒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
　　何年自嘲的笑了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要有个伴而已，能够在晚上抱着取暖，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安慰，做了噩梦，惊醒了还能感觉到身旁有活的伴，只是这样而已，可，为什么……”
　　“何年？”
　　何年趴在栏杆上逐渐崩溃，见他这样，金溪很是无措，又心急又懊恼，恨不得能收回自己那个白痴问题，他这样，金溪都要崩溃了，这该让他怎么安慰啊！
　　“我，根本就不该打它的主意，是我分不清自己的处境，还想改变这一切.明明该接受的，明明试了那么多次，结果都一样，还想着逃......,是我，害了它……，我就不配得到，那些美好的东西！”
　　何年断断续续的说着。
　　好几次金溪都好像听到了他的哭泣声，心里感到不安，赶紧抱住他的肩膀。
　　“怎么会，每个人都可以得到美好的东西，你过去拥有的那些，仔细想想肯定也会有美好的东西，你只是忽略了而已。”
　　“可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寻找了”。
　　何年很平静的说着。
　　他趴在栏杆上，看不到脸，可金溪就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委屈。
　　心不可思议的疼了一下。
　　何年说，“我从来不甘心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金溪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颤抖，心里有很多疑问。
　　他们是谁，他为什么从来不过生日，又为什么多次搬家，而现在他最关心的是他从前，到现在，一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会让他这么绝望，竟然想到自杀。
　　明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却好似尝遍了人间疾苦，痛不欲生。
　　金溪又想起了他坐在桥栏上流着血的场景，一阵心惊，抱的他更紧了。
　　“金溪。”何年喊他。
　　“嗯？怎么了，我勒着你了？”说着松了点手劲，可还一直拽着他的衣服不敢放开。
　　“我很羡慕你，有好朋友，还有一条，这么可爱的狗，”
　　金溪看了看獒哥。
　　“其实我跟你说那么多如果再要求你什么，你肯定会生气吧。”
　　“不会，你说。”
　　金溪下意思拍了拍他的后背，想着安抚一下，却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没敢再拍。
　　“我还是，想请求你，”
　　还没说完金溪就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听到他后面那句
　　“下次见到我，不要拉我，不要救我，如果害怕，我让你先走……”
　　金溪急了：“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不要救你不要拉你，你特么都这样了，我要还能昧着良心走开那我，我还不如先跳下去等你好了！”金溪气的嘴巴都哆嗦了，眼睛也不亮了，嘴巴嘟嘟囔跟个机关枪一样，“还特么让我先离开，你倒挺会为我着想啊，挺有为人民着想的无私精神啊，难不成还怕给我留下心理阴影晚上做恶梦啊！”
　　何年听到他这一长串不做声了。
　　金溪叹了口气，将他扳过来，直视着他，直接大手一挥：“不就是美好的东西嘛，老子一抓一大把。”
　　何年不说话，低垂着眼眸。
　　金溪指着周围的景物：“比如，蓝蓝的天空啊，白白的云彩啊，清澈的河水啊，枝干壮硕的树木啊？啊！还有暖洋洋的阳光啊......”
　　獒哥应景的打了个哈欠，何年笑了笑。
　　见何年笑了，金溪也嘻嘻笑了起来，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指点江山。
　　“还有花草很软很艳，土地肥沃，呃，可以种地嘛，种出来的菜个头大，汁水足，多吃有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金溪想起爷爷家的菜地了，还有爷奶，一星期没去了，还有点想了。
　　“哦，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金溪点了点下巴，嘴角一咧，指向獒哥。
　　“獒哥，很可爱！”
　　然后将双手虚握在胸前上下摆动，模仿獒哥平时撒娇的动作，努力去撑开眉宇间的凛冽，眼中闪映着点点光芒，化为一抹柔暖。
　　獒哥看见了金溪的动作，也前爪悬空站立起来，吐着舌头拜拜。
　　何年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金溪又将手圈在他肩上。
　　金溪呼出一口气：“这些东西，你别看很平常，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也看不出美好，可对于人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东西，相关于生活还有生命的东西，獒哥虽然对别人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就跟我的命一样，如果少了它，我也许会像少了影子一样吧，或者少了灵魂。”
　　金溪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獒哥衰老，失去呼吸的时候，心狠狠的扎了一下，疼的要命。
　　意识到自己竟然伤感起来连忙回神。
　　何年微微低头，看向身旁的人，叹气。
　　“可是如果我本来就没有灵魂呢。”
　　一个人，从出生就没有灵魂，身体不过就是躯壳，又冷又硬，看不到颜色感受不到风情，前半辈子逃离，后半辈子寻死，这样的人，本就被世间抛弃，美好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
　　“……。”金溪皱眉，这个人未免太消极了吧！
　　“金溪，我看到的世界跟你看到的不一样，
　　何年看向天空。
　　“我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白云是黑的，每天看着天，就觉得喘不过来气。
　　又看向桥下。
　　“河水是黑的……比血还黑……，比梦里奈何桥下的河水还要黑……我漂浮在河里，浑身冰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桥上的那些飘……”
　　金溪使劲板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你那是自己幻想的！”
　　何年张了张嘴。
　　金溪注视着他：“我问你，我是什么样的？”
　　金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虽然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看真的会忍不住想躲开，可他不能，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抛到脑后，他就是想帮他。
　　就在金溪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何年先移开了视线。
　　金溪没了底气，却还是固执的追问:“我问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何年笑了笑，却不看他:“你啊~你比起阳光勉强鲜亮一点，固执，让人烦……”
　　金溪自动忽略他后面的话，攥住了他的手:“那你摸摸我，摸摸我！”
　　何年感觉手被包裹进一个柔软里面，耳朵传入一个好听的声音
　　“我的手是不是热的，握久一点你肯定会感觉到我在出汗”
　　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脸上，看着他盯着自己一时惊讶的没了反应，虽然自己也觉得很羞耻可既然开了头也不能放弃。
　　“你这样抓一会儿，我的脸马上就能变红，热的！”
　　见何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还有，”
　　金溪一咬牙，扯住他的衣领带入自己怀里，一瞬间空气里都有着一股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
　　感觉到他有些僵硬，金溪在他后背砸了一拳。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还没这么抱过别人呢。
　　何年努力放松身体。
　　金溪砸完人觉得不合适又轻轻拍了拍。
　　“这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我又不能把它挖出来给你展示，所以你就这样感受吧。”
　　“心脏是身体的核心，也是我觉得最最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它，我就体验不到这世界上的美好了。”
　　“你……”
　　“嗯？”金溪吸了一口气，等着他开口。
　　“你这是，想表达什么？”
　　操！
　　金溪松开了他，一脸不可置信：“你觉得我在表达什么？”
　　金溪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控制住自己不去骂他。
　　“你在向我表达，”何年认真的注视着他，说“你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