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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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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别!”
在湛步忧动手之前,衍天彧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急忙制止他。
就算湛步忧是湛步家的二少爷,生杀予夺也实在过于残忍。
就算知道源能大陆上没有法制社会,再怎么穷凶极恶的事都无人能制裁,但衍天彧还是不希望湛步忧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人。
“你要原谅他?”湛步忧看他的眼神并不和蔼,那是夹杂着盛怒与戾气的视线,其间凶光毕露。
受伤时,衍天彧没有手足无措;但现在,他的意识中只剩下了匆促与慌乱。
虽然湛步忧是在询问他,但从这双黑与灰占据了主调的眼睛中,衍天彧看到的绝对不是让步的倾向。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原谅他。”衍天彧打算优先安抚湛步忧的情绪,“他可以被教育、可以被惩罚,但如果你夺走他的生命,错就在你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左右为难,明明受到伤害的是他,要替加害者辩驳的还是他。
湛步忧的神色间未见缓和,狠戾的视线平移到了眼前的二楼窗户。
“他和同伙们肯定不能简简单单地回去,但他们也绝非罪不容诛。”衍天彧坚持道。
他不是真打算轻易放那家伙离开,毕竟他身上的伤口是恢复了,可疼痛的感觉还盘桓着不愿散去。
但他希望那些报复是由他亲手回敬给对方的,他会拿捏轻重,他的报复会点到即止。
但湛步忧凝视着有窗帘飘出来的那扇窗,眸中幽深的色彩吞没了所有的光线,好似有云翻雨覆倾倒了他眼中的黑夜。
“我不认同。”他声音低沉,如缭绕的烟云。
树影忽然在他们头顶处肆意地抖动,同时盛放出墨绿色的光芒。
湛步忧的手抚着他的发梢,忽而将拇指抵在他额前,轻吻着他的发丝。
衍天彧僵着脖子,一动也不动,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鲜活又明朗,“怦”、“怦”,一声接一声,在他耳膜上敲击着鼓乐。
他抬起头,望着那间窗口大敞的房间。
“想看就去看吧。”
那低哑的声音从杂乱的心跳声中穿过。
衍天彧看向湛步忧,再抬起头时,他房间外的窗户与他只有一步之遥。
他不知道湛步忧要他看什么,但只一眼就足够他瞪圆双目,扼住自己的喉咙,将干呕的声音吞回了腹中。
他的房间早已是一片狼籍,纸片与承光纸卷轴变成了满天飞舞的碎屑,时钟、书架和浮雕书凌乱地躺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一副经历过浩劫后的模样。
但他早已无心理会,房间正中央的一个黑影霸占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染血的窗帘背后,一个如刺猬般的身影在血水中抽搐痉挛,厚重的喘息声覆盖过血泊流动的微渺声音。
人影浑身上下扎满了标枪般的长刺,血液滔滔不竭地从伤口中渗出,在地面上积成一滩铁锈红的血潭。
随着呼吸频率的降低,血液流出的速度也减缓了,于是人影背部的血痂渐渐凝结,又被新渗出的鲜血碾碎。
衍天彧拿手背挡着鼻尖,挣扎着从玻璃球中跳了出去。
他刚一落地就发现两腿软得像棉花,便立即以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摁住墙壁,死死地扒着墙上凹陷的地方,以防自己脚一滑就与血潭来个亲密接触。
翎羽盖住了他的小腿,他被包裹在宽大的羽衣之中。
无孔不入的血腥味迅速涌入他的鼻腔,令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弯下腰干咳了起来。
衍天彧半跪在墙角处,后背却被一股淡淡的热度圈了起来。
“别管我了!”衍天彧的声音变得急促,“——他会死的!”
湛步忧抱着他的手没有要动弹的迹象,胸膛温热,双臂却冰凉。
衍天彧的话语无力地回响在空中,被鲜血浸红的那条小辫子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闪现,如同可怖的鬼影。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我有我的做法。”湛步忧哑着嗓子,“但你的底线是要他活着,所以我没有杀他。”
衍天彧咽了一口唾沫,反手推搡着湛步忧。湛步忧纹丝不动,但还是顺从地松开了他。
衍天彧扶着额站起身,羽衣从身上滑落,他迟疑了半刻,还是拽紧了它。他将羽衣裹在了身上,仿佛那灼烧般的温暖能够救他于水火。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起身踏着血水,向房间中央走了过去。
他仍然无法感受到源能,便想要将那奄奄一息的人抱起来,走得近了,才发现无从下手。
那些长刺仿佛是从他的身体皮肤中生长出来的,当血液向下褪去时,那尖锐的刺就露出了原本的肉色。
它们的排布也紧凑又密集,连能够放入一只手掌的间隙都找不出。
“你到底做了什么?”
衍天彧心底发寒,话语的尾音正颤抖着。
湛步忧的行径和对未知的恐惧,让衍天彧忍不住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他抬起头,湛步忧还站在窗边,逆着光。
“很可怕?”湛步忧抬眸,那双眼睛比夜色更加深沉。
他反问道,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衍天彧。
衍天彧握紧了拳,圆润的指甲嵌进掌心:“不。”他坚定地说,“何况这也不是可怕与否的问题。”
“——那是我的天赋。”
衍天彧惊愕地望向他,却见他满脸淡漠,好像事不关己。
他靠着窗,冷风吹起了带血的窗帘,将他的半个身子都掩在了朦胧中:“不用担心这家伙,我把天赋收回来后,那些伤就会愈合了。”
湛步忧怅然若失的表情,被光背后的阴影彻底遮蔽,所以他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语调,便显出了漠不关心的冷酷。
衍天彧看着他,宛若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湛步忧的行为非常极端,但无疑是在替他打抱不平。衍天彧本该备受感动,但湛步忧的手段如此偏激,以至于他都感到惴惴不安、如临深渊。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站到了湛步忧的对立面——
衍天彧不愿去进行设想。
在湛步忧看来,衍天彧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地上那人的身上,似乎依然满含着担忧。
迫于无奈,他盯着那家伙长满肉刺的后背,收回了自己施加在对方身上的天赋。
在一阵“噗叽、噗叽”的怪声中,那些尖利的刺好似溶解一般,重新变回了他的皮肉。由刺戳出来的窟窿也被血肉填补满,恢复成了平整的肌肤。
那块怪物般令人惶恐的肉坨,又重新显出了人形的模样。
衍天彧转开了视线,不再盯着那人的身体呆看。由于那人的衣服已经化为了齑粉,他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全新的外套,搭在那人的后背上。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发觉,这个对自己狠下杀手的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儿罢了。
如果他也生活在地球上,可能不过就是个熊孩子;但他生在源能大陆上,所以他撒起泼来,能轻易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落后就要挨打”,所以衍天彧不怪他。但衍天彧也有权力不原谅他,这都是后话了。
湛步忧看着他蹲下身、抱起双膝,便抬手做了个复杂的手势。血迹与铁锈味像飘散的云雾般,窗外的风一吹,就迅速消失无踪了。
衍天彧没看他,但一阵熟悉的源能波动令他仰起了头。
那些纷乱的物件在月光下飞舞,歪斜的书架缓缓站了起来,碎裂的纸片也变回了最初的模样,并浮到了摇摇欲坠的吊灯之下,又飞回了数步之遥外的桌子上。
是还原式——一支沉默的还原式。
衍天彧抿着唇,心底百感交集。
所有咒式都可以按难度分为四个等级:入门级、中级、高级、殿堂级。还原式是入门级当中比较难的,何况湛步忧用的还是沉默咒式,那更是难上加难。
但湛步忧却做到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似乎已经对咒术体系熟稔于心了。
……如何与这样的人为敌?
“你生气了?”
衍天彧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目光还锁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湛步忧的声音近在耳畔,他慌张地转开视线,正对上湛步忧的目光。
“没有。”他否认道,“我没有。”
像是要说服自己。
湛步忧好像也十分怀疑,至少他的表情是这样说的。
但他等了片刻,却说:“你在想什么?”
“……我欠你一句话。”
衍天彧想了想,还是没说真话。
他看着那个陷入熟睡中的少年:“如果你没有来,那我估计不可能活着出去。所以,谢谢你,忧。”
一码归一码,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该说的话还是少不了。他也还有句没说的——这睡熟了的家伙也欠湛步忧一句感谢,谢他的不杀之恩。
这回他记起来了,湛步忧不喜欢听人道谢。
但他这句感谢必须要说,因为湛步忧的的确确救了他。而且到了最后关头,湛步忧还是选择了尊重他,相信他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妥当。
湛步忧只用深沉的视线凝望着他,表情果然不咸不淡的。
衍天彧双腿乏力,便干脆蹲在了地上,有种尘埃落定、死里逃生的感慨。他抱着脑袋,听见湛步忧向他走来的声音。
“离天亮还有很久。”
“什么?”
衍天彧抬起头来看他。
湛步忧凝视着他的双目,说:“你别怕。”
他看出来了,衍天彧心想。
眼前窗明几净、月光清丽,但满地的鲜血与那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还如走马灯般不断回旋在他脑海中,像噩梦中的一个剪影。
在回答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里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连染了血的衣衫都变回了干净的灰色。
但外套上的破洞还在,他领口那里丢失的纽扣也不见踪影。这一切好似恢复了原样,但并不是从未发生过。
衍天彧抚摸着不平整的棉毛,一只手覆盖住了他的手背。
他抬起头,湛步忧灼灼的目光比苍穹幕布下的星灯更加灿然。
“不要再想了。”
与他强硬的态度不同,他的声音很温柔,正安抚着一个惊疑不定的心灵。
衍天彧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湛步忧在他身旁单膝跪地,把他揽入了怀中,一双手臂紧紧扣住他的腰际,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中。
——湛步忧看到的是一个眉心扭成结、眼瞳浑浊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
拥有一双桃花眼的少年不再笑了,他低垂着视线,两手环着自己,孤弱又无助。
湛步忧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无法参与他的悲喜。
所以,尽管他对于安慰别人这种事束手无策,他还是伸出了手,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这个少年。
衍天彧侧着脸看他,犹豫了半晌,将手攀上了湛步忧并不宽阔却足够坚实的后背。这种时候,他无法向任何人求助,除了自己,就只有湛步忧在他身边。
当风吹动纱帘时,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