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球间》拔劍四顧

3、第 3 章

　　酒店给他们配的是间双人房，一人一张床，事实上这个床实在太软了，两位习惯艰苦生活的军人都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
　　段烛隐瞪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你说你家里没有人，人去哪了？」
　　路星沉微微挑眉，他们虽然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了，但从来很少谈论关於家庭的话题，不过他也觉得这没甚麽不可说的。
　　「父母和妹妹都全国跑。」
　　「你有妹妹啊？」
　　「嗯，是双胞胎。」
　　「长得像吗？」
　　「我觉得不像，但大家都说很像。」
　　「双胞胎啊……」路星沉听见隔壁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段烛隐把手臂盘到脑後，「我是独生，亲戚家的孩子也都比我大，做哥哥是什麽感觉呢？」
　　「你又不是没被叫过学长。」
　　「那感觉不一样吧。」段烛隐反驳他。
　　「你想被叫哥哥？」
　　段烛隐实话道：「还挺想的。」
　　「那……」他隐约瞧见黑暗中路星沉的那个轮廓翻了个身，正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看着自己，「哥哥？」
　　段烛隐心脏一跳，那声呼唤的尾音彷佛勾住了耳垂，让他整张脸都发烫起来。他屏住呼吸。
　　段烛隐突然没了声音，让还在等他回应的路星沉有点困惑。对他来说叫声哥哥当然不是什麽大事，军营里他还毕恭毕敬地用着敬称呢。
　　「段烛隐？」他小声唤道，没有回应，只有细细的呼吸声稳定地响着。
　　「睡着了？」他自言自语地翻过身去，拉起棉被蒙住脑袋。
　　段烛隐则在脑内无限刷屏那声哥哥，辗转反侧。

　　光脑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路星沉像听到爆破一样反射性往旁边一滚，然後碰地一声滚下了床，屁股着地。他七荤八素地抬起头，就看见自己床上同样被惊醒的段烛隐拿枪对着他，一脸懵懂。
　　「……段烛隐。」他抑制住去掏枪的本能，「你怎麽在我床上。」
　　星际史上最年轻的少将眨眨眼，「没有你的体温我睡不着。」
　　「……」光脑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路星沉捋了一把头发，重新爬回床，段烛隐则把通讯接起来。
　　「喂？」
　　「段烛隐！」女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万分清晰：「你把路星沉带去哪了？」
　　「现在才四点不到欸，我的小姑奶奶。」
　　那头的魏和哼了一声：「谁让你们跑到别的星球去了？我这边才下午两点。所以说你到底把他带去哪了？」
　　「准确一点来说是他把我带走了，而不是反过来。」段烛隐说：「我们在二水星，怎麽？」
　　「二水？没听过。三角恋那事我已经解决了。」
　　一边不知何时打开星网的路星沉凑过来，「但我看那条新闻还挂在最上头呀？」
　　魏和说：「你往下翻。」
　　路星沉照做，本来已做好会看见一连串辱骂的准备，没想到评论区清一色的“段烛隐渣男”发言。
　　「看吧！」歌星小姐得意洋洋地说：「我让水军去把集火的中心从你转成段烛隐了！」
　　「……我以为你的『解决了』是指把新闻撤下去或者澄清。」
　　魏和突然语气严肃：「亲爱的路星沉，你知道朋友间最重要的是什麽吗？」
　　「是什麽？」段烛隐插口：「信任？」
　　「不。」魏和严正地说：「是平等。」
　　「段烛隐喝高了之後乱亲人害我被他粉丝骂了好久，虽然这帮我吸了一波关注我也没有很生气啦……路星沉在打赌事件被爆料後就一直被喷，现在就差段烛隐没被搞了！」
　　「逻辑满分。」路星沉表示赞叹。
　　「别小看我啊。」段烛隐则说：「一大波少将粉即将前来。」

　　他的预言（？）很快成真。此时正是段烛隐支持度最高的时候，不只是他的粉丝，还有其他许多路人都出来给他说话，魏和的工作室趁机发通稿澄清，这件事便不轻不重地落幕了。
　　「我不明白。」挂掉通讯前魏和百思不得其解，「你也是个立功的军人吧，这次打退虫族，大小也算个英雄，怎麽好像没人意识到这点的样子？」
　　「私德和成就是两回事吧？」路星沉随口猜测，这事他没往心里去，反倒是段烛隐眯了眯眼。
　　「你又不是真的私德有亏。」魏和说完这句话便切掉了通讯，可能是之後还要赶场。
　　之後两人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洗漱完就出门。这次他们没打算去景点逛，而是租了辆悬浮车打算到处走走看看——段烛隐本来还想直接买一台下来，被路星沉阻止了。
　　这座星球的人口并不多，只有两个松散的国家组织，一个叫海国，另一个叫陆国，他们之前所滞留的地区范围属於前者。国家底下只有两个层级：市与村，光就他们所知道的，就有鱼市丶虾市丶蟹市丶水草市等，底下分别有鲈鱼村鳕鱼村丶龙虾村樱花虾村丶帝王蟹村丶海带村等，命名十分简单粗暴。
　　他们越过鱼市来到虾市，虾市看来比鱼市要落後许多，沿途能时不时见到尚未被开发的原始区域，在车子驶到某个荒僻的森林时，段烛隐少爷脾气发作，坚持要弃车徒步，还不打招呼地往租车公司汇了几十倍的价钱获得了车子的所有权。路星沉没奈何，只得随他。
　　「我以为你很喜欢热闹？」
　　路星沉有点困惑，他跟在少将身後走过茂密的森林，底下厚厚一层落叶沙沙作响。
　　「热闹是很好啦。」段烛隐一边扫清前路的障碍，一边回过头来，「但是学长，过两人世界不好吗？」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路星沉微微一怔。他们在学生时代并非同届，路星沉要比段烛隐大一岁，直到毕业前他都还这样喊着他，结果毕业後反倒是对方位阶比自己高了。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超越倒不会让路星沉产生什麽羞恼的心情，他早就认清这是世界是有所谓拍马也赶不上的天才存在，段烛隐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达者为师，他在他手下听令听得心安理得。
　　不过这个称号真是有一种微妙的怀念感。在军营里他一向恪守身份，段烛隐也顾忌着要维持威严而再不这麽唤他。
　　「两人世界不是这样用的吧？」路星沉挑起嘴角，「学弟？」
　　段烛隐又削掉一片杂草，小声嘟囔：「昨天还喊人哥哥呢……」
　　路星沉听得好气又好笑：「这不是你先开始的吗？哥哥是期间限定称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们又前进了一段路程。树林彷佛无边无际，顶上的树冠也茂密得让人望不见天空。
　　「你就不问问我想去哪吗？」段烛隐忍不住开口。
　　「出来玩嘛，去哪都无所谓。你愿意主动安排行程还省了我的事。」
　　他看着友人一瞬间垮下的脸耸了耸肩，终究还是配合地问：「你想去哪？」
　　段烛隐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据说这树林的深处，海国与陆国的交界，开着一朵前所未见的花！」
　　路星沉了然，「你想去摘那花？」
　　「是啊，不觉得很有趣吗？」段烛隐道：「不知道前所未见是怎麽个前所未见法。」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音乐会的那群人。你都在睡嘛。」
　　「摘了要干嘛？」路星沉接着又问：「带回去种？」
　　段烛隐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有点不确定地说：「…应该会……送人吧？」
　　「送给魏和？」
　　路星沉随口道，这对他来讲就只是闲聊的一部分，说话的时候根本没过大脑。但段烛隐却被他问住了。送给魏和是最正确的解答，他一直在追魏和，一直在喜欢她，送给她一朵自己大费周章摘下来的稀有的花讨她欢心再正常也不过，可是为什麽，他一点也不想认下来丶他摘这朵花是想给魏和？如果不是魏和的话，那又想给谁？他脑中一片混乱，却感觉彷佛有一张脸在慢慢地浮现。他正要看清那个人时，却有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仰起头，更多的雨滴划过叶片淌下来，而路星沉在他旁边说：「下雨了。」
　　「下雨了。」他毫无意识地重复。
　　路星沉拉住机械式迈着步伐往树上撞的段烛隐，「我没带伞？你有吗？」
　　段烛隐总算回过神，「你看我像有带的样子吗？」
　　他们两个都两手空空，全身上下除了武器和光脑就没别的了。所有他们带来的行李都在被段烛隐任性扔下的悬浮车上。
　　路星沉开始考虑要不要随便折下一片叶子顶在头上。
　　段烛隐不以为然，「淋雨而已，还好吧。」
　　路星沉瞧了他的发际线一眼，事实证明秃头是所有男人共同的痛，段烛隐立即心领神会。
　　「我有个主意。」他说。
　　「什麽主意？」路星沉问。
　　段烛隐没有回答，只是把人给拉近了一些，然後操作了几下光脑，一个透明的半圆形屏障便浮现出来，隔绝了细细密密的雨幕。
　　路星沉：「……是有必要开这个吗？」
　　也难怪他这麽说。这防护罩刀枪不入丶水火不侵丶还可以挡激光炮，只要开着就要耗费能量，拿来躲雨实在是——
　　「我这叫物尽其用。」段烛隐骄傲地挺起胸膛。
　　「你这叫大材小用。」路星沉无情地说。
　　为了最小限度地不破坏自然环境，段烛隐把防护罩开得很窄，两个人在一起就有点挤，他握着路星沉的肩膀往前推。他们并不急着赶路，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找了块空地升火修整，然後就着微弱的火光与星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