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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阳光像金黄色的熔岩一样缓缓流入室内,整个空间都是金灿灿的,无数个金点在桌椅、地面、门上面跃动着,这像是一场狂欢的前奏。

      南亦谦睁开眼,酒精让他一夜好眠——连带着让他觉得昨晚见到的人也像个梦。他十点半有一节课,于是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人走到阳台,双臂搭在蓝色栏杆上,他在秋日的艳阳下愣神。

      北清大学星火艺术团,薛祺,张丽丽。浮夸逗趣的主持人大声地报出节目单。

      北清大学啊,他无意识地默念着,疏朗的树影在他脸上浮动着,干爽的风趁机溜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

      他知道她在北京,那张喜报上她名列榜首,按着她奔着最好去的劲头,也十之八九能够猜到她会报哪个学校,这两年在北京念书的高中同学组建了一个同乡会,也不算组建,这算是津城高中的历代学生的一个传统。新任会长是高中时他们班的班长,一个爱管“闲事儿”的男生,他手上有李卫东给他的学生信息,到北京后,这位班长便一位位地联系组织起来。

      他还以为会和她很快就见面,第一次聚会,第二次,第三次——南亦谦冷漠地嘲笑自己,他从第一次聚会就应该知道,她无论哪一次都不会来。

      当人有奔向未来的机会时,就理所应当地抛弃过去。

      这两年上大学,生活忙碌平淡,他很少想起高中时的事情,关于她也是这样,他一阵阵地,有时候想起来,也总是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只是像记住公式一样,熟练地记住了她,单纯只是记住。

      她看起来过得挺好,这是昨晚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得出的结论,比高中时胖了一点,她不穿校服的样子让人觉得坚强了一点,重要的是,她唱歌弹琴。

      长年累月拉着一张苦瓜脸的女生,那么生动明媚地弹琴唱歌。这不是时间给予她的轻而易举的变化,是她像一头牛一样伏在课桌前的成果。

      南亦谦和身旁的朋友一样,拿出手机,点亮背光灯,他觉得这个时刻太需要际会因缘了,表演结束,她下台,走入他看不见的帘布之中。他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借故去了洗手间——拐个弯,走到了后台附近。

      酒红色的丝绒质感的帘布,遮光效果很好,他只能从垂在地面上的那一点缝隙看到里面的光,什么也看不见,这让他将更多精神放在听上——许许多多的人围着她,说她唱得好,弹得好,还,长得好。半光半影中的高大男生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轻盈而突然,以至于还没等他意识到就消失了。

      直到她从后台跑出来之前,他都误以为,她坦然顺利地迈入了光明的新世界。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她急匆匆的步伐,紧紧攥着吉他包背带的手,还有在这秋夜里显得过于单薄的衣衫,都让他觉得,她还是那个在晚自习下课间隙睡觉,然后无知无觉地望着他的女孩子。

      死性不改,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个词,他的语文不好,能够应景地想出一个这样自觉恰当的词语来,实属不易。

      这一年秋冬,直到期末考试以前,南亦谦坚持每个周五都去酒吧——在此之前,他不太喜欢去酒吧,单纯觉得太吵。在大学生里面,他的生活作息都相对规律,几乎不熬夜,偶尔饮酒,绝不抽烟——高中毕业以后,他就戒了,他觉得自己过了那个需要用烟来标榜自己的年纪。

      没有人教给他这些,这是他自然而然的选择。

      这样漫无目的地坚持着,可直到学期末结束,他也没再见到她,北京城落了雪,四六级的听力考试响彻大学城校园,再过几天,连上下课的铃声都省了,大学城也越来越空。南亦谦坐在吧台前,手边一杯在吧台射灯下泛着幽幽蓝光的特调,手机里是家里人在催他早些回家,他语气温柔地答知道了,挂掉电话以后,他才真正地有一种今年真的要结束了的感觉。

      肩膀上轻挨一下,他偏头看,五官在清淡的灯光下显得浓墨重彩。一个年轻人拖过一只高脚凳,在他旁边坐下,南亦谦知道他是酒吧的老板,于是冲他点点头。

      “你等人吧?”老板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从小在胡同里长大,一开口就是老北京炸酱面的味道。

      南亦谦笑一下,自欺欺人地摇摇头——不过他真的没觉得自己在等,他只是觉得有必要再见一面。可他又不想专门去北清大学里找人,那太刻意,那么刻意的再见,让他很不舒服。

      人天生矫情,无论男生女生。

      北京小老板是个人精,很会看眼色,“行了,哥们儿送你一首歌,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儿么。”

      人生就这么回事儿?那么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儿?南亦谦还没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小老板就绕到前台的电脑旁,点几下鼠标,排布在各个角落里的音响响起来。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几多风雨。”

      婉转的歌声一出,南亦谦便觉得苦笑不得,可认真听了两句歌词之后,他又隐隐觉得,是这样的。

      是哪样的?雾蒙蒙的,像歌里唱的那样。

      “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短短三分多钟的歌曲,讲述了一个完整的两个人的故事。音乐停下来,酒吧里稀稀拉拉的,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在北京小老板还要开口安慰他之前,南亦谦轻咳一声说,“前几天李宗盛是不是在工人体育馆有演唱会?”室友邀他一同前去,他借口时间太晚拒绝了。

      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他在那块用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写的“今日特饮”的小玻璃板旁边站了会儿,他脑子里就转着一个问题,刚刚那首歌叫什么来着?

      入了冬的北京已经落了一层薄雪,那些人家吊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全部都被雪埋了,远远看过去,那不大的花盆里像是种了一棵“雪”,全世界的雪仿佛都是从这些老城老街道的橙红色的陶花盆里长出来的。

      想起来了,当爱已成往事,南亦谦皱了一下眉,这歌名。酒吧里隐隐又传出这首歌的前奏,他侧个身,大步地走了。

      往事里如果没有爱呢?人还要记得往事吗?

      北京西站人头攒动,广播上通知前往津城的列车已经到站,哗啦啦的,对应站台的检票口瞬间起了长长一队。

      南亦谦一手推一个行李箱,对身旁的女生说,“你走我前面,小心不要被挤到。”

      梳着独马尾的女生乖巧地点点头。

      上了车之后,他将行李放上行李架,“你坐靠窗的位置吧。”

      临发车前几分钟,列车上几乎所有的座位都塞得满满当当,连座位底下的空间也没逃过,塞着小纸箱或是塑料盆。

      女生一张圆脸,看起来奶咂咂的,她吐吐舌头,“还以为高铁没有普通列车那么挤呢。”

      还没等南亦谦回答,坐在对面的大哥就说,“姑娘,这个时间点的列车,车底和车顶没扒着人就算不错了,还说啥挤不挤的。”

      这话说得风趣,逗得小姑娘一下子笑出来。

      大哥拿出手机看一眼,“快发车了,我这旁边还没来人,兴许是赶不上了”他顿了顿,“要是赶不上的话,我这一路就舒服了。”

      话音未落,车厢头就有一个女生大喘着气走进来,她穿着长长的一件深蓝色羽绒服,没带行李,背着一个黑色的小斜挎皮包。

      薛祺一眼就看到了南亦谦,一节车厢内,扫一眼过去,只还剩他对面的一个空位。她走过去,列车也缓缓启动,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她庆幸自己带了口罩,不然的话,这场景她真不知道说什么。

      车厢的接头处,她靠着车门看像连环画一样的风景。

      “小姐不好意思,高铁上不允许吸烟。”

      她有些尴尬,手上一个用力,烟杆就折断了,她一时忘记,这不是普通列车,“不好意思啊。”

      列车员走后,她轻吁一口气,将未来得及点燃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的位置设置在稍靠走廊处,她低头扔垃圾的时候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于是往边上让让,可过了好几秒,站定的人似乎也没有想要走的迹象。她仍旧低着头,将手上的垃圾扔了之后迅速转身,重新回到刚刚的车厢门靠着。

      “这么巧。”他的语气轻飘飘。

      刚刚跟列车员说话的时候就摘下口罩的人,终于到了无可“装蒜”的地步,她小小地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这么巧。”

      南亦谦也笑了,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教人想起一颗颗糯米来,“刚刚还以为不是你。”

      那你跟过来干什么?她在心里嘲讽他,可面上还算正常,眼眉弯着笑了一下。

      两个人分靠在车厢门旁的车厢壁上,之间的距离是一扇高铁车厢门的宽度。高中时南亦谦近视将近五百度,毕业后去医院做了激光手术,此时此刻,他能够看清她的样子。

      上次看得没错,她就是胖了些,头发剪了,不再无意识地垮着脸,再也不会有高中时长马尾在背上扫来扫去而产生静电导致乱蓬蓬一束的情况出现了——她变的地方都是细节,整体而言,就是看起来更干净、更健康了些。

      “怎么站在这里?”他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交叉着靠在上面。

      “我买的站票。”她神色坦然,揪着票角的手轻翻一个面。

      他点点头,无意探究她话里的真假与敷衍,抬手往车厢内一指,“去坐我的位置。”

      “不用了。”她的语气里带着那种成绩差的学生对好学生的恭敬与避之不及。

      南亦谦看看她,也没有出声再劝,只是点点头,“嗯。”

      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的缄默过后,薛祺发现他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

      “你座位在哪?”她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对于撒谎也不例外。

      他报了自己的座位号,她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座位上的两个人聊得正欢,女生为了聊天方便,挪到了靠过道的位置。中年大哥的段子层出不穷,女生被逗得捂着嘴咯咯地笑。薛祺站在女生的面前,语气里泛着一丝冷气,“借过。”

      女生的笑容还没散去,面部肌肉还弯弯地向上牵着,“这个位置有人,你是不是走错了?”

      薛祺没再解释,将小桌板两瓶矿泉水拿起来,又抬一下桌板,坐进去。

      列车还未驶出北京,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学,所以这会儿的天已经积聚了厚厚的云层,灰得沉重,这景象在郊外旷野尤为明显,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可以安慰人心的,就只是那远远地笔直伫立的高大树木——它们可称得上秀木,近乎笔直,少有旁逸斜出的枝条。

      女孩子气得额前的齐刘海都从中岔开了,但她又拉不下脸来去跟薛祺吵,最后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倒是对面的中年大哥看不过意,“哎你怎么占人位置啊?这人家都是买了票的!”

      薛祺视线落在中年男人随意抬在原本应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你这不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薛祺不想跟这两个人把事情讲清楚,她是有在一片指责声中安然处之的本领的。她合眼假寐,能够听到女孩息事宁人地对中年男人说她要坐就让她坐吧。

      眼睛闭得稍久一些,薛祺的耳鼻都变得灵敏了些,邻座女孩子身上淡淡的奶糖甜香往她身上开始蔓延。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那群前男友,想起秦凛,甚至想起了那个想要与她“曲款暗通”的魏季宣,想到这些,她心里窜出的那一簇火苗陡然熄下去,她满足了,冷静了,泰然了——那些人证明她并没有非谁不可,掌控自己的感觉重新回来。

      薛祺拿出手机,带上耳机,在音乐播放器里随便搜一首歌来听,正好梁静茹的一个综艺live排在榜首,她看了看,是《可惜不是你》,就它吧,于是在搜索框内输入可惜不是你的拼音——她不太喜欢现场版的东西,总觉得歌声以外不该有其他的声响。

      输入法里很快出现了几个词条,她却迟迟按不下去——可惜不是你,原来也会被这机械的输入法理解成,可以不是你。

      可惜不是你,可以不是你,原来它们的拼音一样。

      她重新关掉手机,耳机里没有任何的声响,高铁还有两个小时,就会到津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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