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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   第二天,薛祺与秦凛分道,一个回了北京,一个回了津城。

      薛祺还是那副甩手甩脚的样子,什么也不带,甚至连脸上也没有进墓园的人脸上该有的肃穆表情——周折的车程让她脸色苍白,眉心生起皱褶,看起来很不耐烦。

      津城的气温就比苏州低很多了,她身上的卡其色薄风衣很明显就不够穿了,一路上冷得她缩手缩脚的,导致她心情更差劲。

      今天不是节假日,墓园人不多,稀稀拉拉地几个。保安亭里的小保安有些鄙夷地看着她的背影,他还记得她,她常来,啥也不干,就对着人像抽一包烟就走——为了不冤枉她,园里还调了监控。

      玻璃格子没变,里头放着米白色的小瓷坛,瓷坛外放着一张照片,薛祺发现这张照片被换过了,上面的人这一次戴着红领巾——她笑了,拖过黑色皮质长凳坐下,“你怎么还长倒回去了?”

      门口,小保安探头探脑,双手扒着玻璃门,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抓个现行——他看见薛祺伸手摸进风衣外套的兜里,一个箭步就溜了过去,“哎哎哎说你呢!你干嘛呢!陵园不让抽烟!”

      薛祺的手还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她愣了一下,然后饶有趣味地盯着小保安白白净净的脸,慢慢地伸出手——一包软糖,包装袋五彩缤纷地。

      小保安,“。。。。”

      薛祺不说话地看着他,故意摆出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样子——每次来这里都很无聊,她不得不抽一包烟才能度过这时间。

      强势的余韵还未过去,小保安硬着头皮追溯过往,“你——你不是以前来每次都抽烟吗?怎么——”

      “怎么这次不抽了?”薛祺拆开包装袋,往嘴里丢了一个软糖,然后拍拍身旁皮凳的位置,“坐。”

      小保安僵着脸站着。

      “你坐下我就告诉你我为啥不抽了。”她重新转回头,看那张不过巴掌大的照片。

      小保安眼睛一亮,“看吧你承认了!”

      薛祺,“。。。”

      薛祺没能留住小保安,因为有人来了——一个全身黑色的中年女人,优雅而悲伤,眼睛里的疲劳无力像是病了很久的样子。

      “你是?”

      她笑得明媚,露出自己最好看的四颗上齿,将自己手里的软糖递出去,“阿姨你好,我是婉筠的同学。”薛祺觉得,距离法院上那匆匆的一面已经好几年了,自己也变了不少,这个女人应该已经忘了自己了。

      邵婉筠是家里的独女,生下她的时候她的父母皆已年近四十岁,不惑的年龄才头回得女,他们拥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当父母却是头一回,他们一路小心谨慎、张弛有度地教育着邵婉筠,在他们即将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切都戛然而止。

      软糖最终还是被薛祺一个人全吃掉了,那个优雅的女人连笑起来都很无力,她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喜欢吃这些东西,像我们,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连甜味都尝不出来了。

      “除了南亦谦,你还是头一个来看婉筠的呢。”

      这个名字让薛祺的身体僵了一下,她勉强笑笑——实际上,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来过,每次来看邵婉筠,她都极其随意简便地挑一个自己有空但什么也不是的日子来,比如今天。

      “在学校的时候,她对我很好。喜欢送许多零食和皮卡丘给我。”薛祺常常看起来很沉闷,但又真让她说话的时候,她又是如此地自如,教人分不清她是本身如此还是她学会了将自己一分为二。

      女人盯着玻璃方格上的那张小照片,薛祺从侧面望过去,能够看到和邵婉筠相似的面部弧度,她沉下气,继续说,继续说。

      薛祺告诉她自己没妈,父亲不争气入狱,像是在概括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大纲,她很自如地运用这些“素材”,她知道她又在撒谎——说的是不是事实不重要,她早已明白,她可以通过变换叙述事实的语气和情境,将对方的理解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被这个女人抱在怀里的时候,薛祺抬手轻触到了她身上很软很糯的黑色绒线毛衣,她感受到了一种和这毛衣一样的黑色的温暖。

      从这天开始,回到北京后,薛祺经常跟邵婉筠的妈妈联系,她教她玩各种时新的小玩意儿,告诉她最近年轻人都时兴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玩什么游戏——在谈论这些之前,她要特别腾出一点时间来,去搜集这些信息。

      远芯半导体的办公楼,某楼层,研发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某个卡座上暗暗地亮着台式机,薛祺看着对话框里的聊天内容,手里的鼠标不断上拉上拉,她讶异于自己竟然可以和她聊得这样久,可稍微一细想,薛祺又有些难过地想,她该有多寂寞——这是薛祺无法想象的问题,她对父母没有特别的实感,从她连续的记忆开始,这两个人似乎就只是在不断地丢弃它,丢弃它。她天性狡猾又机敏,在这样的缝隙里好好地生存下来,偶尔还能腾出一只手扶一扶家里被砸得到处都是的家具残肢。

      “我看天气预报,说是北京也要降温了,你要注意加衣服。你们年轻人呐,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可实际上,年轻的人哪里都酷,穿棉袄秋裤也酷。”

      薛祺对着屏幕一下子就笑了,键盘垫让她的打字毫无声响,“阿姨您这口才可以去搞说唱了。”她打开网页,查了一下北京天气,明天还真的会比今天凉很多。

      结束和邵婉筠妈妈的聊天之后,她抬头看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加班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她还保持着学生时期做作业时的强迫与焦虑感。

      寒潮即将来临的北京深夜,她拿着半成品的、刚贴好芯片颗粒的内存条一条一条地检验,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她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放下心来——尽管同远芯合作的代工厂在业界有着多么大的名头也不能安抚她那种不安全感。

      抽检的八十八条内存条检验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她抬手打下检测报告的句点,往椅子上一倒,然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她的胸口处,生理的沉闷感和心理的轻松交织在一起。电脑椅转一下,她面向着外面的黑夜,这辽阔高远的黑夜让她生出一种豪情来——她一定会做一点什么事情,做一点别人会由衷地佩服她的事情,她是特别的,是具有攻击性的。

      回到酒店的时候,秦凛已经睡了。薛祺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掀开被子的一角窝进去,身上还带着一点秋凉。

      自从薛祺正式上手研发的项目之后,她加班就越来越无度了,秦凛说她许多回也说不听,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在远芯附近的一家酒店包下了一套长期的套房,偶尔按时下班,薛祺就会直接回家,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回到这里来。

      薛祺偏头看着秦凛略显凌厉的睡颜,想自己这算不算狡兔三窟。遇到秦凛,薛祺是感恩的,秦凛就像是一个窗口,带着她见识到了她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世界。

      伸手被人抱进怀里,她也打开双臂回抱,秦凛拱着她的脸,语气不善地说远芯又不靠你当家,她只摸摸他的脸,并不回答。

      被人主动拥抱、抱怨式地关心和幼稚地争吵,薛祺统统都接受,统统都觉得温暖——这是那场持久的排斥与厌恶所带来的后遗症。

      “你要不要来远芯”,她轻声说,“帮我。”虽已至深夜,她毫无睡意,不断地想着比现在更久远的未来的自己的处境,她现在在远芯可以说是没什么根系可言,王典至今也只是卖秦凛一个面子——只有秦凛进入远芯,她才可能真正在远芯立足,她不怕别人的流言蜚语,秦凛和她曾经是工作室的伙伴,他比谁都知道自己的能力——她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做这个行业,你比我清楚,前期是需要砸钱的。我知道你想要做控制器,做国产的控制器,可时机还不成熟。先进入远芯,一切都会有转机。”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答,薛祺以为他睡着了,也眯着眼,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他说,“你不觉得浪费时间么?”

      “嗯?”

      “什么都很有限,薛祺只是一段不过百年的时间,秦凛也是这样。”秦凛翻个身,单手枕在脑后,套房的天花板吊得很高,液晶显示屏的信号灯亮着尖锐的冰蓝色,整个屋子像是一口深深的古井,抑或是山洞——山洞里的人看不到外面的真相,无望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薛祺没有说话,她不想嘲笑秦凛是不食人间烟火,这是每一个人类个体身上的深深的不可侵犯的时刻,她手肘按着床垫,凑到他旁边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被他拉到胸膛抱着,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将她整个人都抱到身上放着,“你要是再沉一点就好了。”入睡前薛祺听见他这样说。

      “刘总,您看一下,这是新系列的物料采购合同。”

      刘清平接过商务助理手上的合同,一起身,将合同放在了薛祺的桌子上,他笑容满面,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来,“小薛啊,以后这类事情你先替我看看,多帮我分担分担。”

      薛祺有些迟疑地摸了摸合同,又将合同推了回去,“刘总,合同的事情我不懂。”

      “哎呀一回生两回熟嘛。”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刘清平此人的能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能在远芯坐稳研发部总监的位置,专业能力绝对是没得说,薛祺甚至为之前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感到后悔,不应该那么明晃晃地去顶撞刘清平的——看着刘清平现在一副“我知错就改”的样子,薛祺不知所措。

      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秦凛正在浴室里洗澡,薛祺进厨房切了一盘水果出来,盘腿坐在客厅的长条玻璃茶几旁,开始翻那份采购合同。

      湿漉漉的几滴水砸落在纸面上,薛祺皱眉推一下只围了条浴巾的秦凛,“把头发擦干。”

      秦凛充耳不闻地在她旁边坐下,“采购合同怎么你在看?”

      “上司给的任务。”

      他将合同拿过去,“你顶多看看这些物料跟你们的解决方案所要求的性能符合不符合,其他的你管不了。”

      薛祺起身拿了条干毛巾罩在他头上,“我知道我管不了。”

      “这刘清平是想干嘛?”秦凛将合同丢开,由着她给他擦头发。

      薛祺心里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刘清平是想干嘛。她完全猜不到,这只能让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已经不同了,这个世界的像素似乎一下子降得极低,她一凑近,想要仔细看看,能够得到的却只是模糊不清的色块——她没有能力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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