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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6 ...

  •   秋日里的苏州,连肃杀的凉意都温柔,空气里是江南地区特有的潮润感,这让薛祺有些不习惯,在北京待久了,她早已受不了湿气。

      此时已经是傍晚,一行五六个人,绕着河堤走。河堤上种着高大的白玉兰,前一夜苏州落了雨,地面上稀稀疏疏地垂落着大朵大朵的洁白花朵,竟没有几朵是被踩踏过的,这大概是它化为沉泥之前所得到的最后的温柔。

      薛祺是一行人之中唯一的女性,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并不多言。此刻他们的话题还停留在白天在科技园参加的远芯半导体和太极封装的联合基地签约仪式。这一类签约仪式本是需要公司的高层来参加的,她不明白王典怎么就钦点了她来参加——虽然在此之前,她漂亮地完成了一个项目。但总体而言,她也并不觉得那功劳大得能够直接让她越过自己的上级刘清平——她想,秦凛虽然不理她,但好像仍旧是在背后帮她。

      天色蒙蒙地暗了下来,湿气似乎越来越重,河堤上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这些路灯并不高大,比一般成人的身高高一些,探一探手就能够到,上面罩着紫红木制的罩子,光亮也不强,柔柔地,自私地只负责驱散它自己所站立的位置的黑暗。一抔不甚莹亮的光落在长河的护堤上,能够看清上面细细雕刻着一些苏州的特产,评弹,织绸,近代民族工业,不一而足。

      她拢了拢身上的浅咖色薄风衣,走在几个人的最后面,她突然来了句,“原来苏州河不在苏州啊?”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在问谁。

      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听到了她的话,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薛祺会问这问题,于是只假作没听到,——远芯的客户,讨好不了也不能得罪,更何况还是个摸不到底的女人。

      薛祺似乎也并不在乎有没有回答,她垂着头去看石堤上的苏州特产。

      “苏州河当然不在苏州。”一个泛着困意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当然,这个词让薛祺有点不舒服,它都叫苏州河了,凭什么不在苏州?她一转身,刚想说话,那点反驳的意愿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你怎么在这里?”

      南亦谦笑笑,“出差。”

      他比她穿得更单薄,身上一件黑色t恤,不伦不类得搭了一条深灰色西裤,脚上还是板鞋——-都是误以为南方比北方更暖和的人——也都忘了现在已经是深秋。

      白玉兰的树影落在人身上,散开,落在人身上,又散开。一落一散,像是信号不好而出现雪花点的老旧电视机。

      “苏州河在上海,是黄浦江的支流。”他的声音像夜色里不断向前流去的河水,“上海有一条苏州路,苏州河的苏州,是苏州路的苏州——”

      薛祺觉得自己的心思很单纯,很专注地听他讲那条不在苏州的苏州河——她不太去想南亦谦对她有耐心的原因是什么,今年她二十二岁了,别说高中,她大学都毕业了,回望过去,那些事情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她看不清、记不清了。

      南亦谦已经讲到了上海的近代民族工业发源于苏州河,“纺织一类的轻工业——”

      “那河边是不是有很多女裁缝?”她随心所欲地问,打断了他的话也毫无歉意。

      他想了一下,“其实,就算纺织业没有以工业的形式发展起来,河边也会有许多女裁缝。”

      薛祺笑了起来,声带并不振动,所以没有发出实在的声音,只有气息的掀动。

      “你留在北京了么?”南亦谦收回看她的视线,以清白的老同学的口吻问到。

      她点点头,“嗯,工作和男朋友都在北京。”薛祺是很会自省的人,就像现在,话一出口,她就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句卑鄙,但这骂,也是快乐的骂——她并不真正怪自己,她觉得她刻薄得情有可原。

      河面宽阔,容纳了一城的灯火,它带着这些虚幻泡影往前走,最终会在长江三角洲汇入大海,海里的水经过蒸腾作用变成云,化成雨,又落在不知道哪个地方。

      “挺长时间没见你,怎么也不参加同学会?”南亦谦忽略掉她前一句话。

      同学会,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薛祺就觉得,他是在找茬,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理解方式有多小气吧啦,她冷冷地回,“我不想见他们。”至少这还有点主动权。

      南亦谦偏头看了她一眼,薛祺是个攻击性很强的人,这个从高中时他就知道——虽然那会儿她独来独往,人家指指点点她也不搭腔。

      “薛祺——”迎面一个声音破雾传来。

      “哎哟薛小姐,那是秦先生吧。”那一行人里有人说。

      薛祺还延续着刚刚的恶毒,“您倒是眼尖,秦凛可没加入远芯。”

      那人干笑,在心里骂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女人这么难伺候。

      难伺候是真的,野也是真的——她在远芯的地位一路往上走,但还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就短短两行,没人觉得她背后没有靠山。行业里的人早已开始盯着她,时常有人跟她套近乎,经验足一些的老人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南亦谦看着一个时近中年的男人在年轻的薛祺面前点头哈腰,他的眼神黯了黯,他从没觉得薛祺是真正的好人,可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这么自如地享受你高我低所带来的权势利好——他接手自家公司也不短的时间了,他大概知道生意场上的人是什么德性,知道如果不是别人向薛祺低头,就是薛祺向别人低头——可,当他真正亲眼目睹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接受。

      苏州地的月亮朦胧模糊,躲藏在云间,露一下脸又缩回去,这教人很气愤——若是不来便不来,你来了又躲算是怎么回事?

      薛祺无所谓地冲他笑笑,“南亦谦,这是我刚跟你提过的男朋友,他属曹操的。”

      秦凛是沿着河堤一路跑一路找过来的,他呼吸有些重,“这是?”

      “同学,高中同学”,薛祺想了想,又添了句,“那会儿我有个好朋友,他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

      这么一通绕,来历去向似乎都要交代清楚。

      他和她分作两个相反的方向,谁正谁逆也说不清。秦凛一来,还没跟她说上两句话,就先被那群老江湖给围住了,上上下下地把秦家人和王家人的安康问了个遍,薛祺一如之前地跟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她回了一下头,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她想,还走得挺快,然后向前跑两步,将一群人之中的秦凛解救出来,她挽着秦凛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各位,这个时间的秦凛是我男朋友,我带走了啊。”

      她拽着秦凛往前跑,秦凛也乐得配合她——他和她是没有做过什么浪漫的事情的,两个人都觉得那华而不实,后来想想,这一晚的牵手奔跑也算是他们少有的浪漫了。

      南亦谦站在被树木荫翳全然掩住的小石径上,她和另一个人的身影在每一个枝叶间的缝隙奔跑——她已经铁了心地走向了未来。他慢慢地转身,沿着石径走下去。

      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薛祺半弯着腰喘气,一边还拽着秦凛的手。她这一刻心里是感激秦凛的。

      秦凛的情况要好很多,并不像她一样踹得厉害,他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冷漠地站在一边等她。

      薛祺慢慢直起身,目光笔直地看向他,“秦凛——”

      “你想过跟我结婚?”他转头,漫不经心地看向河面,和南亦谦相比,他身上的懒散气和尖锐都更加明显。

      薛祺沉默着,她想起以前看的弗洛伊德的书,老弗爷说,没有口误这一说,你既然说出来了,证明你这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想的——薛祺不太信这个理论,那天要和他结婚的论调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才没有,她完全没有被吓到,在知道了秦凛的家世之后,她的梦都被自己编排成和秦凛有关的样子——她弄不清,秦凛的家世对她和秦凛的关系而言,是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

      她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终于吐露了两个字,“没有。”

      秦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些,“是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吓吓他们来着。”薛祺想,不能告诉秦凛她真的这样想过,嫁给他只是她的人生选项之一,在这里就丢掉自己的尊严——或者换个词,面子——是不可以的。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这样算计着和秦凛结了婚,那么她也希望秦凛能够真正的尊重她——现在不尊重没关系,她只是想通过他拿到机会,剩下的事情她都会漂亮地完成——她这样暗暗发誓着,像是借钱的人信誓旦旦地在债主面前说一定会还钱。

      “秦凛?”她见他还是不说话,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看着她,突然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她的生活习惯很好,面庞洁白细腻得像是落在地上的大朵白玉兰,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二十二岁了,我二十五了。”

      薛祺心底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你该不会想这么早结婚吧?”

      秦凛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骨架小,肩膀不宽,使得他半边胳膊落了空,只半曲着,她伸手上来握住他那落了空的手,两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你还一点都不了解我呢。”薛祺的语气温柔,灵魂似乎已经漂浮到半空中,满意地看着她的人生前进方向。

      “你以前恋爱过么?”他忽然问。

      夜里起了风,迎面吹来并不凛烈,只是温和湿润,扑在人脸上、裸露出的皮肤上。

      “许多次。”

      秦凛嘲讽般笑一下,“看不出来啊薛祺。”

      他这话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加上心里担心的事情也没了,于是说话放纵了些,“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哪一个适合自己?我是没运气的人,人生不能撞大运,我只能尽全力去试。”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薛祺是真的在认真观察和评估哪一个是适合和她同行一辈子的——这方面她浅薄无知,并不想寻欢作乐。

      “你呢?”

      秦凛也赌气般地说一句,“记不清了。”他又想了想,“是真的记不清了。”

      薛祺倒是坦然,笑呵呵地,“那我就享福了,你前女友们的革命成果都教我一个人摘得了。”

      这回秦凛没有说什么,他心里想的是,哪一个改变他都没有薛祺改变他来得多——薛祺太坚定了,坚定到他先忍不住动摇。

      回到酒店,秦凛从前台拿了寄存的行李箱,神色无辜地看着薛祺,薛祺笑笑,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走了。

      浮生是不是庄周的一场梦呢?

      薛祺看着天花板,愤恨而不甘地想,才不是,这才不是梦,她坚定地存在着,有力量地在这里呼吸生活着,她是真实的。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实,那一丝缝隙里能够看到细细碎碎的金黄色的光,那是缠在树枝上的小灯。

      秦凛拉着她的手十指交缠,按在她的枕边,他的声音沉重而委屈,“这样是第一次。”

      她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背,捏一捏他的后脖颈,人又凑上去吻他,“我知道,给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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