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芳华》千年纸鸢劫

29、第二十九章

　　祈川轻轻啜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面不改色，徐徐道：“你也愈发啰嗦了！你要是没事干，就去粮草营多巡查两趟，去看看驿站的信件送来了没，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陈寻见他半点不留心，不由着急，祈川不在京城，那纪怀瑾可是在京城，他对城阳公主的心思就差写在在脸上了，将军不早作打算，居然还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将军，您还是好好斟酌一下，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话刚说了一半儿，却见到祈川风一般地走了出去，陈寻吃了一惊，愣在那里，随后追着祈川道：“将军，这么晚了，您去哪儿？等等我欸……”

　　此刻，祈川的身影已经在军帐里消失了，陈寻心头一喜，一拍大腿，道：“这个将军，可是开窍了！”

　　素白色帘帐被人掀开，挂在床头的帘钩上，只见纪渺渺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膳食。

　　萧明瑜一看见碗里的东西，鼻尖绕着那熟悉的气味，饶是清冷的面色也不由得一变，她将表情收得快，没有让纪渺渺看出端倪来。

　　看着在塌沿坐下来的纪渺渺，萧明瑜咳了一声道:“我能不能隔一天再喝这个补汤啊?”

　　她真的身体康健没有病，也没有什么要补的。

　　不仅如此，萧明瑜觉得他整个人健健康康充满希望。就算现在伤势未愈，去外面扎一个时辰的马步都没有问题，如今天天不间断地喝药，有太医开的还有纪渺渺自作主张给她做的药膳，简直是暴殄天物，完全是浪费。

　　纪渺渺不以为意道：“这是进补的，又不是什么毒药，至于避如蛇蝎的吗？这可是我吩咐人，辛辛苦苦仔仔细细的炖了数个时辰，什么补血的药材都在里面了。”

　　她面上嫌弃，手却还是从银盏里舀了一勺汤羹，行云流水地吹到温热之后，不容商榷地送到了萧明瑜的唇边。

　　而萧明瑜犹豫了一会，抿了抿嘴巴，最后还是慷慨赴义般地低头将苦到反胃的药膳喝了下去。

　　萧明瑜小时候是个药罐子，长大了以后对各类药实在是能避则避，实在是太苦了。
　　但是当着纪渺渺的面儿上，她才不好意思自曝其短说自己怕苦，她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看到她，萧明瑜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纪渺渺从小受到舅母严苛的训练，要求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在多年的规矩之下，她的仪态已经十分标准。
　　她缓缓朝萧明瑜走过去的时候，萧明瑜好像就看到了记忆中温柔的母亲至缓步而行，裙摆不见丝毫飘荡地朝她过来，数落她不守规矩。

　　纪渺渺一直是父母手里的珍宝，不折不扣的贵女，在她眼里是瞧不上萧明瑜这种大剌剌的样子，她的一举一动都是精心调教过得大家风范，就是皇宫里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毛病，以前萧明瑜总嫌这副样子是扭捏，可是她也不能否认，闺阁女儿的情态也又有一番风味。

　　娇养长大的纪渺渺看萧明瑜就是千万分的不顺眼了，以前才会有那么多的龃龉，现在虽说是关系缓和了不少，两个人还是不顺眼对方的样子。

　　纪渺渺固执地不让萧明瑜出房间，对待萧明瑜如同一件极其易碎的物品。

　　生怕轻轻一碰，哪怕不碰，也会碎了。

　　连喝补药汤羹这件事，纪渺渺都不会让萧明瑜亲自来做。
　　在她看来，萧明瑜这副样子完全是因为她，她可不想欠萧明瑜什么，显得督促着萧明瑜把身子养好。

　　等到终于熬过了喝药时间，纪渺渺端出了三盘点心摆在萧明瑜面前，她忙塞了一块桂花糕进嘴里，那甜味在唇齿间散开，甜得腻人，消散了嘴里的苦味，吃的太急了，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城阳，你慢点吃，作何这般狼吞虎咽，别噎着，又没人和你抢。”
　　纪渺渺这样的世家闺秀时刻把体统规矩放在心上，就像是把这当作一件衣服穿在了身上，所以一见萧明瑜的做派总是忍不住怼她。

　　萧明瑜笑着抚了抚嘴边的糕点渣，慢慢地道：“在边关，瓜果饭食都是和普通士兵一起吃，有的时候敌人追了上来，都不见得能吃完饭，打仗的时候力求兵贵神速，哪有时间细嚼慢咽，一不留神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很少有这样精细的糕点。怎么吃你两口还要斤斤计较，可真没有你这样小气的千金贵女。”

　　“怎么总是死啊死啊的挂在嘴边，本来没事都叫你说出事情来了，这里不是居庸关的战场，你可以不必这么累。”
　　纪渺渺拿琉璃盏盛着些冰品递给了萧明瑜。

　　“好好好，我以后不瞎说了。”

　　等到纪渺渺收拾了碗盏，萧明瑜犹豫了许久，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房间里了，这样憋着迟早会闷死。

　　她提了一口气，准备和眼前这个极看重体统规矩的郡主娘娘商量商量:“我能不能在长春宫中间的空地上扎会马步……”

　　一小会也成，她真的已经憋在房间里很多天了。

　　从军以来，她没有一日是懈怠的，在这么下去她怕是连长刀都提不起来了。

　　这才刚说两句，纪渺渺就撤了萧明瑜身后靠着的软枕，硬生生地扶着原本坐在塌上的人躺了下去，完全把萧明瑜看成一个不能自理的人，悉心掖好每一个可能会漏风的缝隙。

　　“你给我消停一点，额头的伤疤好全了是吧？董太医都已经叮嘱过了，你静养为宜。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都住进长春宫了，你就消停点。”

　　萧明瑜:“……”

　　现在纪渺渺隔着已经被放下的雾白帷帐，还不忘在陶莲花香炉里添了花间露香料。

　　纪渺渺轻轻拨弄着香炉，道“这香也是按太医吩咐用的，檀香打细粉，一众鲜花用浸于沉香溶液中。沉香溶液宜淡，浸一夜，取出捣泥混入檀香粉，如制香丸可合入适量蜂蜜。如制露则以纱布过滤，取其浓液，用时以陶盘乘之在特别熏香炉上熏出香气。不要小看这些，点香也是门学问，你也闲着，和我学学此道。”

　　萧明瑜心里想着:不学，绝对不学。这要是叫她的部将看到她现在动辄也拨弄香料，画眉作诗的气派，不得把下巴掉在了地上。

　　“不学算了，有些人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贵妃驾到！””

　　萧明瑜和纪渺渺的面色同时一变，他们对看一眼，神情都有一丝异样。
　　她萧明瑜在这里思过，纪渺渺在这里待嫁，况且纪家同徐家不对付，徐氏跑到这里干什么？
　　话虽这样说，纪渺渺身为晚辈不可避免地要向她行礼，否则别人就要说她纪家的女儿不懂礼数了。

　　萧明瑜在听到贵妃到了的时候，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靠在床上，是不打算向对方行礼的。
　　论名分，她是中宫嫡出，用不着恭恭敬敬讨好父皇的妾室；论品级，她是正一品的城阳公主，徐氏没登上皇后之位前只是个妃子而已；她犯不着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脸色。

　　“马上都要是一家人了，明月不必多礼。 ”
　　徐贵妃亲自屈身扶起了纪渺渺以表亲厚之意。

　　两边的宫女都跪在门口，不敢轻易起身，一副垂首敛目的样子。

　　“明月在长春宫里待嫁，本宫正想着缺个贵女陪着她，真巧，城阳和本宫想到一起去了。”
　　徐贵妃这样说道。

　　这桩婚事是何等的荒唐，两边都是心里有数的，在这个档口还敢触霉头，这个徐氏也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萧明瑜心里头冷笑一声，她住在长春宫的消息全宫里稍微有点耳力的都知道，更遑论执掌宫务的徐慧，真是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看了就叫人倒胃口。
　　她眼皮都没抬，道：“不敢当，徐贵妃心思玲珑，城阳惶恐，秋月，真是没眼力见儿，还不快去给娘娘倒杯茶！”
　　萧明瑜和徐慧也是周旋了几年的，不阴不阳刺人的话可是手到擒来。
　　她这样说先是讽刺徐慧心机深沉，后面可就是杀鸡儆猴了。

　　“这宫里可不比外面，城阳刚刚从边关回来，可还习惯么？”
　　徐慧笑着接过茶杯，像是听不懂萧明瑜的话中之意。

　　“多谢贵妃牵挂，城阳十分习惯。”萧明瑜不紧不慢地回答。

　　“嗯……”徐慧惊诧地捂着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呦，城阳怎么伤了额头，这好好的容貌可就是破相了，这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说着用帕子掩住了唇角的消息，看着不胜唏嘘的惋惜模样。

　　听到这话，纪渺渺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向萧明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发火。

　　萧明瑜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徐慧，想叫她发火，她再跑到父皇那里上眼药么，想得美，还当她是王府里不谙世事的小郡主。

　　徐慧身上穿着玫红色的织锦裙子，袖口绣着大朵大朵精致繁复的海棠花，发间插着一支金灿灿的簪子，端着茶杯的左手上戴着碧绿的玉镯子，衬得手腕白皙柔嫩，垂在另一侧的右手上带着五色琉璃珠子编出的珠子，在阳光下十分闪亮。
　　从头到脚都是烛光璀璨的，就鞋子上也是蜀锦料子，一派雍容华贵的张狂样子。她听说城阳倒霉赶过来看笑话的，当然是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穿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