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玉》八戒的小靴子

22、麝香

　　温如玉一连躲了两日，她后娘抓不住她也找不到钱。之后就逮着她爹使劲，她爹装个锯嘴葫芦，这女人使了两天蛮劲，见什么都弄不出来便泄了气。温如玉这两日绣绣花，缝制衣服也是忙的闲不下来。她出来找她爹，哪知前后院都没找着人。就见她后娘坐在院子里，手下洗着一大盆衣服。以往这都是她的活，她后娘图快活在茶馆帮佣，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跟她哥哥做着。后来她后娘嫌弃茶馆帮佣太累，又找借口把她顶了出去。等她会绣花，她后娘又把她支使去绣坊干活。
　　她这个人一向是个小心眼儿，自打接手洗衣服的活。先是借口男女大防，不给她哥哥洗衣服。又说让她学着做事，让她自个儿洗衣服。总之，他们兄妹俩在这个家里过日子，得交至少一半工钱。平日里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自个儿的屋子自己收拾。最多给碗饭吃，她爹若是不在家，连饭都不给做。
　　不过现在看来她后娘也没得了好，温宝贵小时候就皮，大些了学字光折腾笔墨纸砚，日日弄得一身臭墨水，字却没学会几个。两个小的正是泥里滚的时候，那天不是灰头土脸的回家。一开始还给孩子穿那细软的料子，后来脏的快，也难洗，她后娘就给孩子换了粗布衣裳。那料子耐脏经洗，就是那颜色不是灰就是黑，晚上俩小的回来就跟俩泥狗子似的。想来也是挺好笑的！
　　见她满院子转悠，她后娘心气不顺，使劲摔打着衣服，嘴里开始嘀咕:“整日的不着家，老的小的都一个德行。哼！”温如玉当做没听见，只问她:“我爹呢？今日说好给我打个框子，怎么没见着人！”她后娘反着白眼珠子，没好气的说:“一大早就走了，谁知道去哪了！”温如玉觉得她爹八成是被烦够了，估计借着由头出门躲躲。只是她这次绣了一件小屏，包上木框可以摆在炕桌上。本来还想让她爹给打个框子，省几个钱的，现在看来只能说送去木器行找人做了。这般想着，温如玉收拾好绣篮，准备安置好绣品再去干爷家做点活计，顺便给他院子里牡丹花浇浇水。
　　她后娘见她准备走，连忙站起身来扯着她衣袖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年后要去南边儿？别给我打马虎眼，那南货行的掌柜娘子都与我说了！”温如玉扯了几下，一时间竟然拽不开。便气笑了:“嗤！呦，你消息挺灵的嘛！她还与你说什么了？”她后娘:“还说你以后都不准备回来了，你爹使了钱，要她给你安排去那些大绣坊干活，还说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说是不是？”温如玉笑起来，道:“是又如何！这个家我爹才是当家，再如何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想磋磨我？哼！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温如玉一使力，打开她后娘的手转身就走。她后娘追在身后，见追不上，便喊到:“我告诉你啊！你别得意，要想年后去南方，就要交我养老钱。没有五贯钱，就是你爹都别想放你走！”远远的，温如玉回过头冲她啐了一口，气的她张牙舞爪直跺脚。她后娘是个长脸吊眼的女人，嫁过来的时候瘦的干巴巴的，这几年养的胖一些，但是那张脸依旧干瘦。此刻她凶起来，本来就吊着的眼睛好似倒竖，看起来像那极凶的恶犬。可是，这恶犬再凶，也不能拿捏她半分。
　　要去木器行，要穿过城中。温如玉抱着绣品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都往一个方向去。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老弱妇孺都在街上走动，这场面有些不同寻常。“快快快，听说这次来的是大商队。”有个背篓子的大叔拽着半大的小郎君，二人边说边往前走。那小郎君也背着个小些的篓子，矮一些，叫温如玉看见，里面装的是柿子。小郎君一边走一边说:“阿爹，等卖了柿子，你给我买个乔阿嬷家的羊肉胡饼行嘛！”他爹道:“等卖了再说，再说啊！”二人说着挤进前面的人群。这时身边又有几个妇人经过，皆是提篮背筐的。走过身边传来一阵阵面香。
　　打头的妇人道:“也不知前面二娘她们卖的如何了？这热煎饼就得趁热吃，若是商队不买，剩下凉了只能自家吃掉！”和她一起的有妇人说:“定时卖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也不能叫小妮儿来报口信，不是！”又有人说:“叫你们来，你们就放宽心来。我家二娘说了，这是最后一批商队过路。这回来的商队都是跟着朝贡的番国回来的，跟着那些军爷，最是安全不过的！所以啊，这只商队铁定人多。再说，马上要入秋了，那雪山要开始下大雪了。再不走，商队就过不了山了。他们可不得存些抗饿耐存的面饼子上路吗！”边上的妇人也附和道:“那是，那是。哈哈！还是你家二娘有主意！走走走，快些去，别让其他人抢了生意！”呼啦啦一群妇人小跑着过去了。
　　接下来不断有人带着东西过来，好似整个县城的百姓都往哪里去。温如玉被人流裹挟着，一路来到城门口。柳河县的县城不大，但也有内城和外城两道城墙。内外城之间有一块空地，供来往商队略歇歇脚。此刻，很多先头商队正歇在空地上。一边有衙役做登记，若是要进入内城的，都要再此应验通关文牒。不入城的就原地歇息，与城内的小贩买些清水吃食用着。人很多，还有大大小小的商队排在外城口等着排查好进来。因为这附近有马匪三帮，很多不是兵强马壮的商队都宁愿交些入场费进来歇脚。所以，每年这时候的入关费也是比大买卖。县衙拿了这些钱，修补城墙，顺带开了这块空地，供商队歇脚，也方便城内人与他们做生意。
　　本地人，无论城内城外，只要每日交几个钱，就可以在这里卖东西。温如玉目所及处，都是做生意的人。胡饼，炊饼，面窝窝，煎饼，茶水摊子之类的比比皆是。大部分人都是提着篮子背着框什么的，有哪些摆摊子的，大部分是做些器物的买卖。那些个商队也顺便摆开架势，有一些商队刻意从京城贩来的物什，此刻正好与本地人做交易。这里一下子成了小集市，有些富户乡绅也遣家仆来采买。还有一些没事做的本地人，在这里四处逛逛，看看热闹！
　　“我这煎饼高粱面放的足足的，保管好吃。贵人您尝尝香不！”之前的妇人们架起一块门板儿做摊子，此刻门板儿上铺满了煎饼。两合面的饼子洒满了葱花，喷香！那些个番商围着摊子一边买一边吃。那有个年轻一点的娘子笑眯眯的给他们打称。“放的住，放的住！你们要过雪山，又不是去炎脂国。那山上冷的，啥玩意放不住啊！就怕到时候冻硬了你咬不动！哈哈哈哈！”一转脸，又是背篓子的父子俩，那父亲殷勤的给路过的胡商递柿子:“柿子唉！甜柿子！爷，是要买柿子嘛？您先尝一个，甜滋滋的吧。一文钱六个，这柿子个头大吧！啥？你说耐不耐冻？嗨呀！我这柿子皮厚，耐冻！再说冻上也好吃啊！更甜！您要多少，都要，好好好，都给您……”“凉茶一文钱三碗，三文钱？你带水壶了没？有啊，来来来给你装满。”“我这木头可是红酸枝的，好多年的老料了。就是搁在京城也是能卖上价的！不行，您再给点，太少我这亏本啊！行行行，卖你，不过你这瓷瓶得搭给我！”……集市吵吵嚷嚷，温如玉四下打量，没发现波斯商队。这些都是番客居多，她手里的小屏在他们眼里可卖不上价钱。她转了一圈决定还是再等等，这后面肯定还有商队要来。
　　“唉呦！今年可是个好前景啊！这才第一天呢，这么多商队！”一个小吏反着写完的簿子啧啧咂舌。他这一早上，忙了两个时常没停。最早，刚结束夜梆子，城外就有商队等着入城了！“这才到哪儿啊！据说大部队都在后面呢！”另一位道。“怎么？这有些反常啊！”小吏警觉起来，不能怪他多想，这两年关外马匪总是不太平。巡检的兵曹总说一到春秋两季就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城外探查。“哎哎，别多想！今年人多，那人家斩虎关附近正修路。那些大商队携带的都是大宗物件，路不好走，这才绕到咱们柳河县来。以后若是那边路修好了，怕是咱们这里要门可罗雀喽！”另一位安慰他。他是兵丁，可以调动，夏季那会儿调去斩虎关修路，得了些消息。小吏舒展眉头，言道:“后面有没有客再说，这匪帮的事比较重要。有没有客，横竖还能种地过活。若是匪帮闯关，那是要出人命的！”他们柳河县自那回之后，用了十几年才恢复生气。对他们做县吏的来说，这是政绩。若再来个匪祸，要么死在马匪手里，要么被剥了官衣下狱，最严重的得掉脑袋。
　　兵丁把手下的活交给带的小兵，晃去茶水摊打了两壶凉茶来。“喝的吧！这一早上的，问话问的我这口饭舌燥的！老丁家的凉茶熬的浓，解渴！”又对着小兵道:“小子好好看啊！查仔细点，过来今年，我给兵曹长说一声，把你升上去。到时候涨点饷银！”小兵年纪不大，听了这话也只是憨憨的笑着。兵丁一转身就看见温如玉站在旁边，他道:“你这小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杂乱的很，赶紧回家去。走走走，回家去！”兵丁撵她走，其实她原本是被人挤过来的。顺便也想偷听，看看那些波斯商队什么时候过来。
　　“叔，咱们这儿，今年会有波斯商队来嘛？我家里有些东西要与他们买卖！”兵丁一笑:“嗨哟！还买卖！行，你回去等着吧！那波斯人跟着军爷的部队，估摸着下午才能到！”温如玉一脸受教加感激的说:“多谢兵爷，我这就回去等着！”得了准信，温如玉也没有直接回去。她离开人群扎堆的地方，将一些绣线抓在手里，四下里找地方准备叫卖。玉玲珑给的绣线太多，又都是好线。温如玉平素也没那些好料子来用，索性卖掉一些换些钱来花用。
　　她找到一处空地，把篮子摊开。抓着一把绣线叫卖起来。“绣线唉！绣线卖嘞！俱是南方来的好东西！便宜卖了啊！”她这样呦呵，还真有人来问。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着一身男装。梳着番邦发饰，金丝穿着玉珠宝石，绕了满头。年岁尚小但是容貌娇好，伸出来的双手细腻洁白。手指间有些茧子，恩！这是位长期作女红的手。她身后跟着一个不怎么高，但是身板儿结实的汉子。那汉子背着把大刀，刀把冲天，系的红穗子发黑。温如玉莫名的就想到传言说的血染红樱。他不时左右打量，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小女娘，看起来是随护之人。
　　小女娘大大方方的靠过来，玉白的手指翻看绣线。她靠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香。浓郁而不腻味，像是麝香又带着些花香。小娘子娇滴滴的问到:“线！怎，么，卖？多少，钱？”小女娘的汉话说的不太流利。温如玉定定心神，笑着对她说:“这些都是南方大绣坊出来的，你们去京城，未必能买到南方的好东西。这几把是一贯钱，另外这些是一两银子两捆。”这小娘子满头的金玉宝石，衣服上也是镶珠嵌宝的，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温如玉决定提提价。估计小娘子实在是喜欢的紧，也没还价最后一把包圆了。“给你钱，这个，都给我！”说着甩给温如玉一只小荷包。温如玉接住捏了捏，又开了条缝看看。是一只银锭子，得有七八两左右，最关键是成色不错，估计是京城大银号的钱。“多谢，多谢！贵人慢走！”温如玉笑眯眯的送走小女娘，欢天喜地的带着银子回家了。
　　温如玉带着银子去了她干爷家，路上碰见乔奶奶拄着拐挎着空篮子往回走。“乔奶奶！你这是去了哪里啊？”温如玉上前扶住她胳膊。乔奶奶一回头，见是她便停下脚步。“哦！小玉啊！早上你乔叔去外城卖胡饼，我跟着去帮他看摊子。你爹呢？这种好日子可不常有，不去凑个热闹吗？”温如玉:“一早上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不过，叫他出去躲几天也好，省的在家里受气！”乔奶奶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啊，听奶奶一句劝！莫要与你后娘一直置气，她现在好歹占着你娘的名分，谁也拿不住她。你跟她横，小心将来你婚事上面她给你难看！”温如玉说:“我也不是斗鸡，那个想每天吵嘴，把家里闹个不消停。罢了，也就几个月的事，等我们兄妹俩都走了，她也就消停了！”乔奶奶闻言停下脚步，问:“丫头，你真的准备走了？柳河县虽然小，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的地方。去了南边富庶是富庶，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你可要当心点！”顿了一下又说:“你后娘那几个，我看着皆是成不了气的。她跟你爹将来，怕是还得你们俩照料。你去南边，若是有人与你说亲，可要把人看清楚些，莫要让人哄骗了去！”
　　乔奶奶关照她，她也一一记下。“奶奶，我哥也去南边。说不得我俩离得近，让我哥给相看就是了！横竖自家哥哥不会坑我！”乔奶□□一扬，笑言:“哎呦！他们年轻人懂个啥！他自个儿还没着落呢！反正啊，你自己瞧好了，实在不行叫你爹过去看看。唉！你刚才也去外城了？那里鱼龙混杂，你个小丫头还是少去的好！”“也就是去看个热闹，本以为波斯商队来了，准备把我那小屏卖了。谁知道他们还在路上呢！”温如玉把篮子往上提了提，又说:“还好碰见个小娘子，卖了几根绣线。没想到，胡人的小娘子也做绣活哩！”乔奶奶觉得很新奇，道:“啊？她们也做针线活啊？”温如玉:“可不是嘛！我瞧她手上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拿针的人。我以前只听说，她们哪的小娘子都喜爱骑马。还以为她们都是汉子一般的人物，谁知道她们也有娇滴滴的小娘子呢！”她说着笑起来。乔奶奶打趣她:“你啊，从小就是个爱颜色的！若不是你小时候给我带过，我还以为你是个小郎君呢！嗯！还是个口花花的小郎君！呵呵呵！”乔奶奶揶揄她。温如玉默默鼻尖，也不辩驳。也不知为何，她从小就爱跟长得好看的孩子玩，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你干爷回来没有？这都不少日子了吧！”乔奶奶忽然问到。温如玉叹口气:“是呢！我不在家，他也不在！我一回来，想给他送点吃的孝敬孝敬，谁知道他人还是没回来。这几天我在他院子里给他浇花呢！”“哦！你看见啦！唉，你干爷这人从来没这么铺张过。这次光那些牡丹花儿，就得下不少钱。街坊都说他是准备纳填房夫人呢！你听见风声了嘛？”温如玉哪里知道这事啊！只好打马虎眼说:“不知道！干爷做事自有章程，我这干女儿也不好插嘴。估计就是有人嘴碎，不用搭理他们！到了，乔奶奶，你慢点走啊！我就不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