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朝朝暮暮》清暄

7、梦境

　　“……”邝露与旭凤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谁能想到好端端临终托孤的戏码，瞬间变成了农夫与蛇的结局呢。

　　旭凤连忙探了探润玉的脉门，半晌道，“兄长这是被魇住了。这伯奇最擅长编织噩梦，借梦境消耗猎物的修为灵力，若被困于梦魇长久不得苏醒，只怕要糟。”

　　他说着抬首看向邝露，“需有人入梦，将夜神带出梦境。”

　　“我？”邝露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我我，小仙如何使得。不若还是二殿下……”

　　旭凤却已盘膝坐下，一面捏诀施法，一面催促邝露，“快些！此事不可耽搁。你来入梦，本殿还可为你二人护法，我若入梦，你还不够附近妖魔鬼怪一盘菜。”

　　“看不起谁呢。”邝露心下嘀咕，“想当年姑奶奶在玄洲仙境……”奈何这话却没法同二凤分辩，只得捏着鼻子坐下，静待旭凤施法将她送入梦境。

　　一阵恍惚后，邝露降落到润玉的梦境。正思量怎么找到他，便听到一阵低泣之声，循声走去，便见一个红衣童子坐在水边拭泪。那童子约有感应，抬头望来，眉眼清澈，依稀正是年幼的润玉。

　　“你伤心啦？”邝露闪念之间也变作自己幼时的样子，蹲到润玉身边，好奇问。

　　“他们说我尾巴丑……”润玉抹着泪，小奶音里全是委屈。大概是年纪还小，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地变幻人形，说话间，他的银色龙尾还曳在水波之中，悄悄往水草里藏。

　　饶是邝露再三决心此生不再接近他，这时也心软得一塌糊涂，摇头道，“我不信。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一条丑陋的尾巴。”说着夸张地凑上前瞅了一眼，惊叹道“这明明是一条很好看的尾巴呀！还是银白色的，在水里好像会发光一样。我从没见过这么闪亮的尾巴。”

　　惟恐润玉不信，还补充道，“别说尾巴了，这亮晶晶的鳞片，我要是能有一片，一定会到处找朋友炫耀的。他们一定是妒忌你的尾巴好看，自己又没有，所以才说它丑。”

　　小润玉三两句便被她哄得止了哭，呆呆看着她，半晌，摸出一枚银白鳞片，递给她道，“真的吗？那这个送给你。”

　　“……”邝露捧着龙鳞愣在当场，觉得等出了幻境，可能需要给润玉补一颗浮梦丹，才能保住她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

　　只是还没等她整理好措辞将这鳞片还回去，眼前的场景已经瞬间消散，换作一处幽暗宫室。

　　这回邝露不用想也知道该上哪里去找润玉了。宫室里有惨烈哭声传来，是润玉正在被簌离剜角剔鳞。邝露快步过去撞开了房门，挥手一道法诀将簌离晕在原地，抱过已经痛晕的小润玉瞬身离开。

　　润玉醒来的时候，邝露已将他带到岸边，为他裹了伤上了药，仍旧变作幼时的样子，坐在一旁等他醒来。

　　“啊，是你。”小润玉揉着眼睛，迷糊问，“我阿娘呢？”

　　“我施法让她睡一小会儿，过会儿就醒啦。”邝露答。

　　润玉这才想起他之前经历了什么，脸上浮现后怕之色，摸着自己头上的伤处疑惑道，“阿娘说我是红鲤，可是我头上却会长角，表兄表弟他们都没有。娘说，娘说把角挖掉就好了。可是我好痛……”

　　邝露闻言捏诀变出一颗拳头大的滚圆露珠，递给润玉道，“疼的时候拿这个在伤口滚一滚，许会好些。”

　　润玉接过去，乖乖在额角滚动。露珠软软弹弹，通体沁凉，所过之处，疼痛好像真的消解了很多。于是他又乖乖软软地说，“上次都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阿娘说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啦。我叫鲤儿，你叫什么？”

　　“我……”邝露犹豫片刻，笑道，“我爹叫我露珠儿。”

　　“所以你能变露珠？”润玉戳戳手中的露珠，开心道，“那我叫你露儿。”

　　居然这么容易就会开心起来。邝露也笑，“那我叫你，嗯，你长得像玉石雕成的娃娃一样好看，我叫你阿玉好不好。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到岸边找我。”

　　到这里，她已经有点明白这幻境的套路。听闻伯奇擅以噩梦魇人，润玉，大概便是被困在了自己的噩梦里。那么只要消解掉这些噩梦，幻境大概也就自行瓦解了。

　　此后，邝露又见到了许许多多的润玉。被鲤鱼们欺负了，却要忍住不能还手的润玉；新长出了龙角，不敢回家面对簌离，想要自己动手拔掉的润玉；被疯狂的簌离吓得瑟瑟发抖，逃到岸边呜呜哭泣的润玉。

　　她告诉润玉，鲤鱼没有角，但他们跃过龙门，化身成龙的时候就会有了，而润玉已经是一条小白龙，他已经实现了所有鲤鱼的梦想。

　　她又说，簌离不是不爱他，她只是病了，生了很重很重的心病。大人也会做错事，也会生病，也会在痛苦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这都不是孩子的错。孩子要想办法让自己好好长大，长成一个好的大人。

　　润玉似懂非懂，但是有了她的安慰，似乎总算有了些懵懂的概念，知道很多事情，不要怪自己。

　　他把邝露视作唯一的朋友，牢牢记住了她喜欢亮晶晶的鳞片，三不五时便要送她一枚，这片是游过礁石时不小心蹭掉的，那片是洗尾巴时不知怎么碰掉的……若非龙族恢复力强悍，邝露简直怀疑等不到他长大，尾巴就先秃了。

　　这条傻龙却是兀自开心得很。看邝露将龙鳞穿作一串戴在手腕，知道这是很喜欢的意思，整张小脸都快乐得要发光。

　　原来润玉的小时候是这样。邝露真的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抱抱他亲亲他，用麻袋把他装回家。

　　唔，怎么办。邝露苦恼地想，我现在的确不再想嫁一个陛下那样的郎君了，可是好想要一个阿玉这样的孩儿啊。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再见到润玉时，邝露陡然发现，她已经置身天界。幻境中的阿玉，已经吃下浮梦丹，被天后带回天界，作为母不详的庶长子而存在。

　　靠着腕上的龙鳞，邝露很轻易就让这个失去了过往记忆的润玉相信，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是我生了场病，不记得你了。”润玉笑得腼腆又抱歉。

　　邝露便拨拉着那一串鳞片，“我都记着，我来告诉你。看，这片小小的，是我们第一次见，我夸你尾巴好看，你送我的。这片，嗯，你说是不小心被礁石碰掉的。这片，是因为有杂色，泛了一点金，居然就拔下来给我了……”

　　润玉听得抿着嘴笑，“那我应该真的很喜欢你，那片带金色的，应该是觉得特别。而且……”润玉被从前的自己蠢得止不住笑，“龙鳞是至坚之物……”怎么可能剐蹭一下就掉了。

　　两个人毫无芥蒂地做回了朋友。

　　润玉羡慕旭凤有父母疼爱，邝露便拿自己不靠谱的老爹举例说明父母皆祸害。润玉因为旭凤受伤被天后迁怒，邝露便偷偷给关禁闭的他送吃送喝。

　　一直到润玉主动当了夜神，幽灵一样在天界昼伏夜出，邝露仍然影子一样陪在他身边，陪他吃饭，陪他饮茶，偶尔一起喝酒，甚至还像陛下从前教导她一样，一颗一颗教润玉认天边的星星，随口给每颗星星安一个动人的故事。

　　未来天帝的心，此时还那么小，装进一点点温暖，就已经很满很满。邝露渐渐能感觉到，这由润玉的噩梦编织而成的幻境就要消散了。

　　而这一路的陪伴，好像也圆满了邝露曾经的遗憾。她终于亲眼见到了润玉小时候的样子，知道了他是怎样长大，终于能为陛下心中的那个破碎的小孩做些什么。

　　他会记得吗？邝露既希望为润玉留住这一丝一缕有人陪伴的温暖，又不愿自己在其中留下足印。思量再三，终究难以决断。

　　无论如何，总要道别了。

　　最后一面，邝露取出两坛酒，拍开一坛递到润玉面前，“阿玉，我不日将要远行，咱们今日便不用杯盏了，不醉不归。”

　　润玉接了酒正要喝，闻言一顿，“何事远行？之前从未听你说过。”

　　“嗐。”邝露随口敷衍，“去人界渡个劫罢了。人间一年，天上一日，须臾而已，从前便未曾同你说起。”

　　“原来如此。”润玉一笑，未再追问，只是乖乖倒了酒与她对饮。

　　许是相处得太久，渐渐拿住了脉门，邝露总觉得，这幻境中的润玉格外又温润了许多，总是特别容易哄，特别容易交付信任，明知道她隐下了许多事情从未吐露，也是从不追问。幸而也只是幻境之中如此，否则，只怕早被天帝天后算计得骨头也不剩了。

　　二人说说笑笑，喝光了整坛好酒，醉眼相看，都有些迷迷瞪瞪。这时，幻境中地动山摇，周遭景象一片一片崩裂开来。

　　邝露早知如此，只笑着静待脱离幻境。润玉看她身影渐渐透明，却惊得酒意一醒，捉住她的袍袖试图挽留。

　　邝露不忍看他徒劳挣扎，微笑道别，“再会了，阿玉。”

　　却闻润玉嘶吼出声道，“我不要！”

　　尔后一阵强光，幻境终于崩溃。

　　应该，应该救出润玉了吧。灵体受到幻境崩塌的冲击，邝露有心确认润玉的情况，却已无力支撑，终于还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