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朝朝暮暮》清暄

2、你不知

　　邝露看看昏迷中的润玉，点出几枚家常辟毒强身的丸药塞到他的口中，又以灵力将他里外检查了一番。

　　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损伤，只是整个人如同梦魇了一般，忽而喊疼，忽而喊冷，时有呓语，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邝露思量片刻，决定先将人安置到璇玑宫。

　　璇玑宫一直无主，邝露熟门熟路地将润玉搀进东侧偏殿，施了个清尘诀，又从自己的百宝囊中掏出锦衾云被铺好，这才将他扶到榻上。

　　润玉仍被纠缠于他的梦魇之中，一时喊疼，疼得沁出泪来，一时又喊冷，冷得全身团在一处，却还瑟瑟发抖。邝露一再施放春晖诀，却也毫无用处。

　　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他曾说最怕寒冷。

　　天帝润玉这般脆弱的情态，邝露久已不曾见了。只是，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帮不了他。只能握着他的手，盼他能感觉到一点点的温暖，熬过这苦痛。

　　这般呆了片刻，仍未等到彦佑传讯。邝露忆及此人往日行径，深觉指望他去拿下穗禾，只恐未必便靠得住。幸而当时已在他身上留了印记，此时掐指一算，竟就在暗林不远。

　　邝露看看云被中眉头深蹙、脸色惨白的大殿下，心中一叹，挥袖罩起一圈结界，又将随身的防身阵符四下贴遍，这才转身寻往暗林。

　　寻到彦佑时，他与穗禾正在僵持。高傲的鸟族公主两手抱臂，昂着头一脸不耐。邝露暗中颔首，看来彦佑总算念及簌离养育之恩，没有放跑了她。只是对着心上人，手段还是收敛了些，看样子是没能问出什么。

　　对恃的两人这时也察觉了她的到来。

　　彦佑急道，“上元仙子，大殿下如何了？”

　　穗禾闻言，却是眼睛一亮，“邝露？润玉仙无碍吧？”

　　“呃？”邝露本拟先将这鸟族公主捆了再说，被她这么一问，暗中施术的手不由一顿，恼道，“大殿下好与不好，不该问你吗。请问穗禾公主到底往他杯中投了什么？”

　　穗禾却毫不外道地凑上前来，亲亲热热将邝露的手臂一揽，得意道，“我好不容易从姑母那里偷来浮梦丹的解药，怕他信不足我不肯用，这才设法骗他服下。怎样，他如今都想起来了吗？”

　　邝露皱眉。听到浮梦丹这个名字，她已信了大半，只是眼前这个穗禾着实古怪。想了一想，一把推开穗禾，怒道，“什么浮梦丹，大殿下为什么要吃浮梦丹的解药？我只知他吐了好多血，此刻人事不省。我如今便拿了你到陛下殿前，殿下若有个好歹，你休想善了。”

　　彦佑连忙拉住邝露，“你先别急，她真的不是恶意……”

　　邝露白他一眼并不搭腔。穗禾却顿时慌乱起来，“我我我，我偷得解药不易，也不敢先找医官看过，我不知道还会吐血呀……”

　　说着已急得原地转圈，“这可怎么办。难道是荼姚发现我要偷药，故意把解药换作了毒药？”

　　邝露此刻想拎过穗禾的衣领，照样给她喂上一把药丸子！心下却也因她这番反应不由一松——这鸟族公主，蠢得完全不是她曾经熟知的样子，瞧她如此，泰半并未说谎。

　　只是。邝露眯了眯眼，“你不是穗禾公主。你是谁？”

　　穗禾还在转着圈琢磨自己何时在荼姚那里漏了馅，冷不防被邝露一问，脱口道，“我是如假包换的玉露粉呀！”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什么粉？”彦佑掏了掏耳朵，表示不是很懂。

　　邝露皱了皱眉，感觉这个意思她可能不是很想知道。

　　“嗯，这个，”穗禾飞快地看了邝露一眼，低了头莫名娇羞地小声答，“就是把润玉儿和露珠儿看作亲鹅子亲闺女一样，希望他俩这个，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嘛。”

　　你家儿子和女儿终成眷属！邝露觉得自己大概还是老了，怎么听都觉得不太能懂穗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你你，”彦佑抖着手指向穗禾，“你是哪里来的神仙，敢将大殿下和太巳仙人掌珠视作子女。”

　　穗禾倒是正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二十一世纪啊。”

　　听不懂。心累。这应该就是个犯了臆症的傻子！邝露捏了捏额角，深觉不能跟这个二傻子再作纠缠，只得拍了拍彦佑的肩，“你的心上人不是臆症了就是被夺舍了。为了她也好，为了大殿下也好，殿下醒来之前，你且看好了她。”

　　嘱咐完了彦佑，邝露揣着满腹心事，信步走到了布星台。

　　她一生之中，陪润玉在此布夜的时光算来其实短暂，只是后来得到得再多，终究也不及那时满心都是幸福安宁。

　　此时她站在布星台上，入目一片黑沉。星星们隐没在天河的暗涛之中，如同沉睡一般，一呼一吸，闪烁着幽暗的光。

　　风鼓荡着她的衣袖，从前的许多许多个夜晚，她就这样站在布星台上，静静地看那个人举手挥袖之间，便唤醒了漫天的星光。

　　每次她站在身侧悄悄看时，都觉得他的眼底仿佛也蕴满了星光，那些深邃的、静谧的，却又璀璨的光，使他看上去那么寂寞，却又那么温柔。

　　邝露忆及斯人，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曾看懂他的寂寞与温柔，是不是放手便能容易得多呢。

　　唏嘘间，散落天河的星群已经荧荧闪烁起来，却因无人排布，只能在天河中随波浮沉，星光明灭，皆是跃跃欲升之态。邝露这才恍然惊觉，原来天已经黑了。

　　若误了今日布星挂月，天后那里只怕又是一场是非。邝露呼出一口气来，开始扬手施法，一颗一颗安置起这些焦躁的星辰。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有名无名的星辰都在她的排布下乖顺起来，渐渐铺满了整个星空。邝露这一天以来高低起伏的心绪也逐渐平定——不管事情为什么变成了眼前的样子，既来之，则安之吧。

　　至于穗禾莫名提起的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邝露无奈地笑笑，她与殿下，又何曾是什么有情人呢。

　　她抬手捏了个诀，伸指从鬓边抽出一缕半透明的银丝，稍作缠绕，忍痛拔了出来。

　　银丝上滚动着盈盈流光，又绵又韧，虽然缠在指尖，却十分不老实，飘荡着总想遛走。

　　邝露又从袖中摸出一枚晶莹宝珠，念动口诀，将它封了进去。宝珠发出一圈薄薄的银色辉光，又随即隐没，恢复了剔透澄澈的模样。

　　这是邝露翻遍了省经阁的典籍，为自己找到的解脱之法，剜情丝——但凡心有所动，便施法将情丝抽出，封存在于凝露之中，以使情不妄生、心不妄动。

　　她啊，始终只是一个未能悟彻情爱的小仙，若非此法，却又如何能随侍天帝千千万万个日夜，而不心生妄念。

　　如此，剜心虽痛，情生情灭，她总算可以为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