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doctorNano

11、第 11 章

　　一整天，詹予都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包围。头脑热热的，身子又有点空。

　　打开手机，翻出微信，找到自己和齐若瑾的聊天记录。

　　内容不多，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句子，不是约吃饭就是互道晚安。可光是那些标点符号和语气词，她就傻乎乎地看了好久。

　　眼前是齐若瑾齐若瑾大方淡然的笑容，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目光清晰又洞察。

　　詹予的心怦怦乱跳，又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是沉醉的，头脑却喊着糟糕。

　　夜幕降临，当她重新打开历史书，一个似乎颇为合理的想法突然冒出了头。

　　——自己见到齐若瑾时内心的波澜，说不定另有深意。

　　年少时她盼望着长高，少年时盼望着变聪明，成年以后盼望着经济独立。可独立以后呢？盼望着变老，盼望着孩子长高再独立吗？

　　就算没有孩子，之后的人生还是迷惑的。日复一日，人开始变老，开始认清现实，开始抱怨妥协，然后慢慢被遗忘。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人生从长大成人开始，走上了下坡路，所有的期盼都到此为止了。

　　对于未来，齐若瑾今天没有给她任何答案。但詹予却从她身上找到了答案。

　　容颜总有一天会老去，生活更是起起伏伏。而智慧却和熵一样，是与日俱增的。它们随着时间累积沉淀，让人逐渐平静淡然，最终找到自在潇洒的模样。

　　这就是自己喜欢齐若瑾的原因，不是么。

　　詹予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

　　短短一天，她的想法变了。王逸娟的生活和父母的期待不再是她唯一的向往了，如今，她有了新的目标。

　　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无关事业和荣誉，只是为了自己的内心，为了填补空虚的每一天。

　　激动之余，詹予松了一口气。愧疚不安的心终于冷静了下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确定了。她是真的喜欢齐若瑾的。

　　没错！敬佩她，欣赏她，仅此而已。

　　没什么的，别多想。

　　-

　　晚上，秦静瑶来喊詹予吃饭。敲开门，发现詹予正在低头看书写字。目光专注有神，仿佛在准备期末考。

　　秦静瑶好奇地靠近：“你在抄什么？”

　　詹予这才抬起头，收起手边的草稿纸：“资治通鉴。嗯……看不太懂，就只能边抄边看了。”

　　“哈？”秦静瑶挠挠头，看向眼前的草稿纸。工整漂亮的字迹，让人赏心悦目，与以往的鬼画符有着天壤之别。

　　“准备参加硬笔书法比赛呢？”

　　“不是，就随便抄抄笔记。”

　　秦静瑶顿了顿，心中无限疑问。抄个笔记都那么虔诚？詹予可是在考试时都不肯好好写字的人啊。

　　“你该不会是信了什么量子佛学吧？”

　　秦静瑶怀疑詹予受了什么刺激。也不知道是因为量子力学太难，还是因为生活太苦。

　　毕竟，当科学开始变得扑朔迷离，或者生活变得迷茫不安，都是宗教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什么量子佛学。”詹予轻嗤，“我只是觉得自己文化修养还不够，需要一些提高。看完这些，我还要看点哲学书。”

　　说到这里，詹予坚定的眼神中莫名划过一丝惆怅，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静瑶看在眼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最近科研进展得好好的，怎么又忧郁了呢？该不会真的买了一本量子佛学吧？

　　只见詹予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远处的虚无：“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只是会做题、会考试，有点小聪明而已。我看待问题的角度好幼稚，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看书也是看一本信一本。知识是学了很多，却没点自己的判断。”

　　这……秦静瑶被这一大串莫名其妙的感言绕得糊里糊涂，内心愈发担忧。精神失常了？

　　“你能说人话吗？”

　　詹予撇撇嘴：“好吧，我感觉自己特别平庸。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听到这句……秦静瑶不仅不理解，还很想翻白眼：“噢，原来你是平平无奇的学神啊。”

　　“我说真的，聪明和智慧是两码事。爱因斯坦的优秀不在于数学水平，而在于看待世界的看法。”

　　“我也认真的，你是学神，不允许你反驳。”

　　秦静瑶耸耸肩，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呀？”

　　“压力？”这回轮到詹予迷惑了，“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要抄资治通鉴？”

　　詹予愣了愣，最后抿抿唇，耳朵有点红：“我想提高一下文化修养啊。”

　　秦静瑶疑惑地看向詹予的耳朵。心思流转，没多久后，脑内灵光一闪。

　　对哦，精神失常。爱情不就是一种能被社会容忍的精神失常吗？

　　秦静瑶的担忧一扫而光，心情瞬间变得雀跃得意。

　　她露出一个揶揄的微笑：“噢，我懂了！齐若瑾是不是也在看资治通鉴？”

　　“没有啊？咦，等等，你突然说她做什么？”詹予警觉地问。

　　秦静瑶大笑：“没什么啊，随口问问。她不是学历史的嘛。行了行了，我们去吃饭吧。”

　　-

　　詹予绝对是被粉红泡泡蒙蔽了双眼。

　　一整夜，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满脑子都是“文科生真棒”。第二天起床，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应该捍卫理科生的尊严。

　　昨天齐若瑾说的那番话，虽然很有道理，可要是连科学都没有了准数，物理的探索又有什么意义？

　　詹予坐在书桌前认真思考，铅笔在手里转得飞快。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昨天关于对错的问题，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詹予在图书馆讨论室找到齐若瑾，“可是，科学还是和历史不一样，虽然我们现在对世界的了解还不够完全，可我们一直在进步，总有一天，我们会完全了解这个世界，找到真相的。”

　　“哪天？”齐若瑾放下书，淡定地问。

　　詹予：“……”

　　齐若瑾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又笑了：“好啦。不过我的观点还是一样，人类是不会完全了解这个世界的。毕竟人类的智商和感官都有限，我们探索这个世界，一定程度上和盲人摸象一样，只能通过特定的角度看到一个部分，而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

　　“你说的这个我不赞同。即便是盲人，给他时间，他也能摸到一整头象。”

　　“可是他看不到象，他没法理解那是一个什么东西呀？”

　　“可他摸到了呀，摸清楚了就是理解。”詹予坚持说，“虽然不是从视觉上理解，可那也是一种理解方式。我举一个例子。”

　　听到“例子”二字，齐若瑾面上平静，心里却咯噔一下。

　　又来？

　　只见詹予神色严肃：“我们在卫星照片里看到地球，就能知道大地是一个三维球面。但一定要看见照片，才能知道地球是圆的吗？我们可以绕着地球走一圈，如果最后回到了原点，那也能说明地球是圆的。”

　　“同样，霍金描述的宇宙就是一个四维球面，我们三维世界的人没法想象四维球面长什么样。可我们只要知道，宇宙有限却无边，坐着飞船在宇宙里一直往前，最后会回到原点，这就表明我们理解了四维球面。”

　　齐若瑾沉默片刻。讨论室的灯光很亮，投影在她的眼睛上，朦朦胧胧。“这些都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世界，可更复杂的呢？我怀疑的不是这些理论，而是我们有限的想象力。蚂蚁能理解什么是宇宙飞船吗？”

　　詹予突然觉得好虚无。怎么回事，好不服气呢。

　　“可是蚂蚁也能从它的角度理解宇宙飞船的。”

　　“确实，但这不叫理解。它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了解事物，都是有角度的、有程度的，没有所谓的真相可言。”

　　“带角度的了解也是真相啊。”

　　齐若瑾扬扬眉毛，没吱声。詹予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齐若瑾被盯得哭笑不得，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天啊，她为什么这么憨！

　　齐若瑾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委屈。确实，学妹长得好看，人也可爱。可除了学习，她脑子里就没点别的东西吗？

　　齐若瑾轻哼一声，移开眼睛不看詹予：“你和我一个文科生讨论物理，这不公平。我不和你说了。”

　　詹予怔了怔，突然慌了神。回头想想，自己刚才那副较真的样子，确实太傻气。要是换成秦静瑶，早就不想理她了。

　　“那，我们讨论点别的吧……”詹予低下头，手指搅着卫衣的绳子，“不过，讨论历史的话，我也不太懂的。”

　　齐若瑾顿时被气笑了：“你要一直跟我辩论吗？”

　　詹予缩了缩，没吱声。

　　回过神来，齐若瑾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有点凶。窘迫之中，她移开眼睛，声音立马恢复平静：“好啦，那我们讨论科学和人文之外的东西吧。嗯……我们讨论魔法吧。”

　　詹予讶异地抬起头：“什么魔法？”

　　“你不是想要知识大比拼吗？”齐若瑾笑着揶揄她，“那我们就来个知识问答吧。哈利波特，你看过没？”

　　詹予委屈巴巴的，却还是乖巧回应，点头如捣蒜：“看过的，还看过好多遍。”

　　“那不错。”

　　齐若瑾沉思片刻，最后想了一套规则。相互提问故事里的细节，她就不信，自己治不了她。

　　“那我先问你，小天狼星送给哈利波特的扫帚是什么？”齐若瑾问。
　　“嗯，火弩|箭。”

　　“死亡圣器是什么？”
　　“老魔杖、复活石、隐形衣。”詹予对答如流。

　　齐若瑾不由地顿了顿。想不到这个学霸懂得还挺多。除了学习，爱好还挺广泛的嘛。

　　心中燃起一点希望，齐若瑾问：“你很喜欢看哈利波特？”

　　詹予抿唇点点头，笑得有点开心：“是啊，小时候很喜欢看这一系列的书。”

　　齐若瑾心下了然。她轻咳一声，厚着脸皮提高难度系数。

　　“那哈利波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七月三十一号。”

　　这么强？

　　齐若瑾只好再接再厉，随口瞎编：“邓布利多喜欢喝什么？”
　　“冰镇柠檬汁？”

　　这又是哪来的？

　　齐若瑾觉得詹予有点夸张。这个记忆力，怕不是把整本书给塞进肚子里了吧？

　　看着詹予眉清目秀、愈发得意的小脸，齐若瑾不由地晃了神。

　　一股小心思悄悄发芽，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佯装平静地询问：“那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詹予想也没想：“六月三号。”

　　齐若瑾嘴角勾起笑，突然选择原谅她。“那我喜欢吃什么？”

　　“生胡萝卜。”

　　“……”

　　话音刚落，詹予从答题的欢乐中回过神，一股事情败露的尴尬感油然而生。她紧张地抓住衣角，根本不敢抬头看齐若瑾。

　　要怎么解释？这些事情，齐若瑾根本没和自己说过。

　　难不成要她老实承认，自己有天问了秦静瑶，还特意充了黄钻偷偷访问齐若瑾的空间黑历史？

　　“你……真的挺厉害的。”齐若瑾幽幽地说，“我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