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薇]西京异想录》玉枕寒

12、蒲香·六

　　当朝皇帝虽然开明贤德，但是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一个女子竟然想见自己，来诉说自己的“冤情”。
　　芊颇有些无奈，本来想和蒲香说。如果可以，完全不用面见圣上，而是我帮你把你想说的写下来然后交给圣上。
　　蒲香摇了摇头，眼神里全是不相信，“虽然说我会说汉话，但是如果你替我写，我完全不能知道你写的什么，万一是糊弄我呢。”
　　于是芊也只能向圣上说好，召见蒲香。
　　时值正午，灰黄色的宫墙顺着地势绵延，在阳光下反射出犹如生铁的光泽，远处的宫城挑檐射角，在这朗朗的天空下，刻意的彰显令人错愕的恢弘。几人合抱粗的苍天大树并列成行，裹着颜色明艳的上等织锦，阵立在这山峦起伏一般的宫闱之外，向着天空伸展出粗壮的纸条，把这一方土地都笼络在阴影下。
　　在这令人为之气闷的盛大恣意之中，一座姿态雄奇的巨石凌风飞渡般的从岸边探出，虬然嶙峋，其上一座高阁拔地而起，在羽翼张扬的檐边，垂挂出绛紫的幕帐，像是要凌空飞起，对着天空宣告无法忤逆的王权那样，令人无法忽视的展现着吊诡精绝的景色。
　　只有太液池的水面，依旧波平浪静，粼粼的水光真实的映衬着天空的蔚蓝。
　　“这地方真漂亮，比我们南诏的皇宫还大还美。”蒲香一路边跳边走，看着周围流连的景色。
　　“一会见了皇上可不要如此放肆啊。”芊其实不会说教小孩子，但是皇宫里的规矩太多，没办法。
　　“切，”蒲香有些嗔怪地啐了一句，“我怎么就放肆了？不就是你们的皇上么？”
　　“……”叶芊无奈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不做声地向前走去。
　　夏日骄阳，熏风炎炎。太液池上的小阁台上。年轻的皇帝坐在正北位置，脸上的表情淡漠。
　　直到叶芊带着蒲香来到他的面前，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的光亮，对这个南疆女子也许产生了一些兴趣吧。
　　“我听叶爱卿说，你就是那个在东市表演眩术的南疆女子？”他缓缓的开口，有些慵懒的语气对蒲香说道。
　　蒲香闪着光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完全没有惧怕他的样子。笑嘻嘻地回答说：“就是我啊。但是，这并不是我的真实身份。”
　　“既然你会眩术，就表演给我看吧。”皇帝依旧是刚才那样风轻云淡又充满威严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蒲香所说的话。
　　听到皇帝这样说，蒲香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好像有些悻悻地失落，但是又不能反驳忤逆。
　　于是她也只好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拿出自己的虫笛放在嘴边，轻轻吹起。笛声引来了御花园中飞舞的蝴蝶。而蒲香一抬脚，轻盈地跳起。从她的深蓝色布裙上，也跃起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在阁下的所有人，都惊讶于这美丽奇幻的表演。
　　蒲香的眩术停下来之后，皇帝拊掌表示她的表演精彩绝伦。
　　但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悦的样子，仿佛眼中有着隐忍的不悦，甚至是怒意，“很好很精彩，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蒲香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怎么启齿说明白。
　　“其实你的故事我听叶大人说了。”蒲香渐渐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再看着他的目光，那种威严和冷漠让人有些慌张。
　　“那朕就赐你万金，去找个好人家在此落户，不用回南诏了。”皇帝看着蒲香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开口做了决定。
　　“不，尊敬的皇帝，我、我的目的和故事也不只是这些。我……”蒲香有些慌张地语无伦次，“请听我说完……”
　　“我听说当今圣上求贤若渴，我觉得我有才能。不知陛下你需要什么？”蒲香恭敬地低头施礼，但是眼睛还是看了皇帝几眼。
　　“朕现在什么都不缺。”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蒲香，等待着她接下来会怎么说。
　　“缺忠心之臣？”
　　“不，朝廷上下都是朕的忠心之臣。”
　　“缺良将？”
　　“不，朕只要守护好这大唐江山，搞好和番邦的关系，不需要开拓疆土。”
　　“缺……女人？”
　　一直在一旁站着的叶芊这时忍笑到捂着嘴，身体抖啊抖。
　　不愧是蒲香，女子问出这种问题也到没什么。但是这种场合，太犀利了！
　　皇帝白了叶芊一眼，有些幽怨地仿佛再说：“你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把这姑娘许配给你！”
　　“臣罪该万死。”叶芊还是转身对皇帝拱了拱手，“臣先告退。”
　　笑都快憋不住了啊，叶芊快步出了小阁，去了太液池旁边的栏杆。手扶着栏杆，腰弯过栏杆，身体还是一抖一抖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朕……其实不缺女人。”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皇帝回答说。
　　“我有勇冠三军的能力，而你又不打仗；我可以对你忠心，你又不缺这样的臣子；既然你这么年轻，我也只好问你缺不缺女人了。”蒲香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苗疆女子风情万种，我以前也算是部落的公主，我嫁你的话，你也不吃亏啊。”
　　“朕不缺女人。若苗疆女子都像你这般，那我还是不要的好。”皇帝也权当听了个玩笑，并不想和蒲香较真。
　　“哼~不要小看我们南诏女子。我才不是什么野蛮人！”
　　“朕不予你理论这些，朕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皇帝的目光闪烁着威严和慑人心魄的惧怕。
　　“没什么，其实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蒲香躲避着他的目光，尽量装出不害怕的样子，耸了耸肩。
　　“就只是想这样子了？没有其他的要求？朕答应给你赏赐，朕不会食言。”
　　“我只求南诏举国平安，风调雨顺。就算是我不爱那里，可那毕竟是养育我的土地。”
　　见到蒲香如此深明大义，坐在王座上年轻皇帝紧绷的脸有了些许缓和，“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若是南诏有了叛乱……有了叛乱的话，请你手下留情。”
　　蒲香的话让皇帝有些摸不清。南诏也许有野心，但是在我还是皇帝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我很想知道你的故事是否是真实的，你真的背负了这么多血海深仇？”
　　皇帝的眼中露出缓和的温柔和洞察一切的目光，蒲香不得不说出自己真正的故事。“好吧，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但是我说完之后，请你不要告诉叶大人，我十分感谢叶大人当日的款待。”蒲香嘴角的笑带着很难察觉的哀伤，但是她笑的很坚强。
　　-----------------蒲香------------------
　　我是部落的公主，骁勇善战令男儿望尘莫及，天真烂漫也像邻家少女。
　　每个苗疆女子都会唱歌吹笛子，我的笛子吹的是部落里最好听的。
　　第一次见到祭祀大人，我有感觉我喜欢上了他。我勤奋努力地学习巫盅术，希望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自认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我知道他的喜恶，知道他的一切习惯。但是，他始终是没有正视过我一眼。可是我依旧喜欢他。
　　自从那次他出远门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埋头钻研一本古书，那里面记载着很多听所未听见所未见的盅术。
　　不管怎样，我还是喜欢他，希望能靠近他。
　　我生大病的时候，把妹妹带到他身边代替我。
　　但是，之后他把妹妹制作成了盅人。盅人也就是以人作盅，在人的身上养盅。妹妹身上的盅是盅性十分厉害的万虫毒盅。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她失踪了，等我在隐秘的地下室看到她时，她已变成了肤色黑紫，两眼散发红光的模样，完全没有记忆和意识。我在这时候被他发现了。
　　对，我也被他制成了盅人。不过，他给我种的盅不像妹妹那样。我现在是有意识的，盅还没有完全吞噬我的意志。我也没有发生形貌的变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但是我知道，我身体里面已经在那时发生着变化了。
　　其实那个蝶变的眩术，除了虫笛引来额蝴蝶，其实所有蝴蝶都来自我的身上。这盅的名字就叫做“千蝶盅”，我早已是半人半盅，我知道我可能很快就不在了。
　　祭祀现在就在南诏王身边，我担心他会害了整个南诏，所以我才逃出来，一直北行打算到长安，希望能见到大唐的皇上。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
　　----------------------------------------
　　“朕会下国书给南诏王，让他查清此事。”“谢谢你。”蒲香苍白的脸上惨淡的笑了笑。
　　“我很开心我能在这里见到你，见到叶大人和柳大人。”蒲香脚下有些无力，站的有些不稳，打了个趔趄。
　　这时，皇帝从御座上速度很快的走到蒲香身边，一把扶住了她。蒲香脸上带着很满足地笑，继续说道，“我现在很满足，很开心。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呢。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南诏了，回我的家乡。”蒲香轻轻推开皇帝的手臂，转身往阁外走去。
　　但是，她刚走两步却一下坐倒在地上。
　　“你……”皇帝眉头微微皱着，看着蒲香自己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他上前把蒲香抱在自己的怀里，蒲香对他微微一笑。
　　这笑让人这容易联想到夏日的紫藤花，很幽寂的美和香气。
　　“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要……”蒲香伸手抚摸了一下皇帝的脸，泛白的唇上的笑也显得很无力。“我一定要……要……保、保护好，我身边的……所有我爱的……的人。但，但是我现在、现在……”
　　蒲香把伸出的手放下，眼神迷离，她眨了眨眼，气息微弱。“我好想睡一觉啊，好想做一场小时候的梦……”
　　然后，她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静谧甜美的笑还在她的嘴边带着。
　　“……蒲、蒲香。”年轻的皇帝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摇了摇她的身躯。
　　但是，她仿佛进入了熟睡的梦乡，并没有什么回答和反应。
　　一阵带着花的香气的南风吹来，年轻的皇帝却看到，蒲香身体中“孵化”出了色彩斑斓、成百上千的蝴蝶随风翩翩飞起，蒲香的身体也变得轻了许多。
　　皇帝并没将内心的波澜表现在脸上，只是叫宫人将她入了殓。皇帝背手转身看着御座，无语站了很久。
　　次日，中书省舍人叶谦便按照圣上的旨意拟写了一份诏书。大意是叫南诏王禁止以人炼盅的禁术，提高警惕，有威慑警示之意。其中自然提到了蒲香，蒲香最终以番邦公主的身份下葬。
　　至于皇帝，蒲香的故事就这样埋藏在他的心里。至于芊和柳，皇帝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蒲香真正的故事。至于蒲香，这样的结局也是很好的吧。至于那只笛子，还是陪蒲香一起长眠于地下。
　　南诏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唐以后又发生什么。那都是蒲香和皇帝都无法预料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