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短篇》石渌渌

3、小熊的梦境乐园

　　1

　　当她按下购买并付完款的时候，她的内心也非常疑惑，孩提时候遗失的那个小熊，彷佛成了她的执念。

　　她的房间里已经堆满各种大小、不同造型的熊玩偶，看过她房间的人都会惊讶地调侃她是不是想开一家熊玩偶博物馆。

　　——不是的，她只是想找回她的小熊而已。

　　这天购物平台上看到的这个玩偶，跟她小时候遗失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只熊玩偶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出生礼物，陪着她长大，读完幼儿园又上了小学，她有时候会偷偷把熊玩偶塞进书包里，带去学校，她真的很喜欢，也很珍惜，那是她最喜欢的小熊。

　　可是还没有读完小三，她的小熊就突然消失了。

　　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之后她哭了好多天，妈妈又找了很多熊玩偶给她，可是都不一样。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就把熊玩偶都收下了，一边努力地忘记小熊，一边忍不住在不同的玩偶里头寻找小熊的影子，不知不觉，各种造型的熊玩偶已经塞满了她的房间。

　　物流的速度并不算慢，但等待熊玩偶寄来的这段时间仍让她感到漫长，终于，她购买的熊玩偶寄到了，她拆开了包裹，跟她之前的小熊真的长得完全一样，就连她细节也是！她颤抖着手解开熊玩偶的红色领结，那领结背面，是用稚嫩的笔触写着的——

　　她的名字。

　　2

　　“你好，欢迎来到梦境乐园。”

　　眼前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脱下头上的帽子，对她轻轻弯下腰，她还慌张不知作何反应的期间，男人已经侧过身让出了藏在他背后的景象。

　　“梦境乐园的所有游乐设施都非常安全，请游客带着愉快的心情安心畅玩。”

　　童话般的色彩，欢乐的乐曲，营造着乐闹的景象，那是一座巨大的，以玩偶熊为主题打造的梦幻乐园。要比她见过的任何主题乐园的规模要大，更加精致、更加豪华，还有许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游乐设施……要说认不出来也不是，但她肯定可以保证这是世界上绝对没有出现过的游乐设施。

　　“……梦境乐园？”

　　眼前的一切太过震撼，让她大脑空白的只能覆述刚刚听到的名词。

　　“是的，如你所见，梦境乐园是只存在梦境之中的乐园。”

　　男人大概是看她惊讶到做不出反应，有些为难地笑了笑：“需要我带您参观吗？”

　　男人用的是问句，却没有等她回答，径直地转过身，在她前头引着路。

　　“这是我们游乐园的招牌设施‘旋转木马’，孩子们都特别喜欢。”

　　“……这是旋转木马？”

　　一匹匹不同造型不同大小的木马们，在男人介绍到牠们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下原本轻快地脚步，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跟她问好？

　　男人停顿了一下，彷佛才意会她问句里的意思，回答道：“是的，这些木马会在梦境乐园园区内活动，如果想在梦境乐园里移动，乘坐木马会是您很好的选择。当然，如果你中途想改搭乘别的游乐设施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不，她不是问这个，男人口中的‘旋转木马’，跟她认知的旋转木马一点也不一样，牠们不是被固定在一个大圆盘上随着音乐旋转或上下移动，而是像有意识地活物一样，各自在乐园内轻快地跑动着，随时期待一个新的乘客搭乘，并且，似乎还拥有自己的意识的样子？

　　她试探性地朝一匹有点距离的独角兽招手，独角兽感应到招唤，带着满满的兴奋往她的方向冲过来，在即将抵达之际优雅地停下脚步，伏下身，方便她爬上马背。

　　看着雪白的独角兽跪在地上，倒让原本只是想试探的她不好意思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向身旁的男人看去。

　　接收到她的求助，男人朝着她鼓励地笑笑，自己又招了另一匹黑色的木马，这木马倒跟独角兽不一样，牠急急地冲过来，又绕着男人转了一圈，才停在他的身旁，男人直接攀上了马身。

　　她看到男人已经坐到了马背上，犹豫了下也小心翼翼地爬到了独角兽的背上，生怕蹭脏了独角兽雪白的毛发。

　　接着，她跟着男人体验了很多在她看来非常奇妙不可思议的游乐设施。

　　飞毯的云霄飞车，在乐园里四处乱窜，时不时三百六十度的大回转让她惊慌失措地只能抱着自己惊声尖叫，倒是逗得一旁的男人哈哈大笑。

　　海盗船也是有的，漂浮在天空中，旗帜是带着单边眼罩的熊，故作凶狠地挤眉弄眼，看起来非常逗趣。

　　这个游乐设施倒是跟她以为的不太一样，一登上船，海盗跟水手模样的布偶们通通跳了出来！她跟男人要捍卫海盗船的掌舵权，赢了，海盗船就是他们的，输了，她跟男人就会被丢进一只巨熊的血盆大口，那其实是一座火山口！

　　击退海盗的方法是抢夺他们的莱姆酒，她又从海盗的手底下抢了一箱莱姆酒，嘻嘻笑着在上面画上属于他们这一个阵营的记号，左右看看，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尝了一口，甜甜的，是苹果汁的味道。

　　她没有多想就转过头问身边的人：“来这个梦境的人都是孩子吗？”

　　“一般来说是孩子……”男人低头，看见她手中已经被打开的莱姆酒，了然地笑了笑，“是苹果汁的味道？”

　　他华丽地挥舞手中的长棍，击退了几名海盗，在他们悲愤的目光中跟着开了一瓶莱姆酒。

　　“这是战利品，会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口味。这应该要等我们赢了之后才开的，偷喝又输了的话有额外的惩罚。”

　　原本还想问着为什么乐园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男人后面的话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问：“惩罚……会很严重吗？”

　　男人搔了搔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只好认真地迎敌，莱姆酒的藏地有很多个，要抢在水手们发现之前把所有的莱姆酒都标上己方阵营的记号，结算时间到的时候，只要船上被标记上海盗标志的莱姆酒数量低过她们，就算她们赢！

　　虽然她们两人已经非常努力了，奈何人数相差太悬殊，她们还是输了这场比赛。

　　她们被绑了起来，在海盗们猖狂的笑声中，从甲板上被踢下船，掉进熊玩偶张开的大嘴里，里面当然还有火山口不可缺少的汩汩岩浆。

　　她吓得半死，闭紧眼睛从高空中掉进岩浆口，噗通一声，整身都被染上鲜艳的红色。

　　她挣扎着想将头部保持在岩浆平面上，但岩浆每一次滚动都把她带得东倒西歪，她慌得不行，直到吞了一口岩浆……这熟悉的味道是，番茄汁？

　　男人早已经游到了岸边，等她终于注意到他，才出声提醒：“快点上来吧。”

　　她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岩浆不但是番茄口味的，一点也不烫，还特别柔软，置身其中像被的棉花包裹一般，她试探地把头埋进‘岩浆’里，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吸进的不是液体，反而是空气？

　　她动了动手，在船上还绑着她的绳索早就不见了，便自己游上岸，爬出水面的时候，忍不住朝男人埋怨：“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她的哀怨让男人微微睁大眼睛：“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梦境乐园里的游乐设施都非常安全，请游客安心畅玩’？”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不是说了有惩罚吗？是什么？”

　　男人张开嘴，顿了一下，又阖上，苦恼地皱起眉，故作神秘地说：“惩罚的话你等会就知道了。”

　　然后她就被男人推着前进，到了‘惩罚地’。

　　3

　　这个惩罚地其实是梦境乐园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不能移动的地标游乐设施，熊玩偶造型的巨大摩天轮。

　　由大小不一的圆圈组成，熊脸的轮廓，还有五官，各自按着轨迹旋转着。

　　“这是惩罚地点？”

　　男人用指尖刮了刮脸，尴尬地解释道：“也不能算是，这是梦境乐园的招牌游乐设施之一，摩天轮，也是最具有魔力的游乐设施……上去吧，上去你就知道了！”

　　她被男人催促着进了车厢，男人也红着脸挤了进来。

　　摩天轮以它独特的轨迹旋转着，到达最高的位置，从这边俯瞰整个游乐园，是躺着的摩天轮的形状，虽然离得很远，但因为每个游乐设施都非常有识别性，从高空中也能准确地认出每一个她玩过的游乐设施。

　　升空的途中，她跟男人的座驾独角兽跟黑马、云霄飞车的飞毯，还特地飞过来跟她们打招呼，甚至方才狠心地一脚将她们踢到火山口的海盗们也开着海盗船来了，一群人在船上手舞足蹈，看起来特别欢乐。

　　在摩天轮开始向下的时候，整座梦境乐园都暗了下来，迅速从白天变成黄昏，再转至黑夜。

　　熟悉的旋律响起，那是儿时她妈妈最常唱着哄她的摇篮曲。

　　梦境乐园进入黑夜，像是孩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夜空中亮起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她还正赞叹着眼前的美景，她视线中央的那颗星闪了一下，打出了立体投影。影像中的主角是小时候的她，她手里抓着一只瓢虫，悄悄地躲在妈妈身后，准备等妈妈转过身来吓她一大跳！

　　计划没有成功，瓢虫逃出了她的手掌心，还飞到她的脸上，吓得她哇哇大叫……

　　她懂了，惩罚是回放……黑历史。

　　后来又放了许许多多她记得又或许遗忘了的回忆，每一件都让她哭笑不得，一边觉得羞耻，一边又忍不住看得津津有味，影片放到最后，已经不只是丢脸的回忆了，还有很多她记得不那么清晰的温暖回忆。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人的成长或许就是如此，积累着各种各样的记忆，这些记忆带给人们不同的情绪，不同的经历促使人们成长成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的人。

　　影片结束，她看向陪同她一起观看回忆的男人，突然有个冲动让她想和他分享小熊的事。

　　“你刚刚有看到吗，我的小熊？就是我小三之前，去到哪里都要抱着的那个！”

　　男人红着脸胡乱地点着头。

　　“我很喜欢很喜欢，小时候不管去哪都要带着牠，还曾经偷偷带着去上学，还偷喂牠我最喜欢的苹果汁，看到动画里的熊喜欢吃蜂蜜，也曾偷偷把早餐的蜂蜜抹到牠嘴上……被我妈发现了，还被狠狠地教育了好几次。”

　　“嗯……”

　　男人摸了摸鼻子，神情很是尴尬，她发现了，但此刻她特别想分享这件事，她一直没敢跟任何人说，现在她看完了影片，回忆起了以前好多好多事，就特别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不过我一直觉得我的小熊是活的，虽然牠不会动也不会出声，但我就是觉得牠是活着的！我后面拥有了这么多的玩偶，每一个都跟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男人像是来了兴趣，他向她提问：“那你是因为单纯觉得小熊是活着的，跟别的玩偶不一样，才一直坚持找牠？”

　　她愣了会，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在来到梦境乐园以前，她一直觉得“以为小熊活着”只是她幼时的错觉，又因为小熊不见了，这个错觉没有办法随着年龄增长淡化，才成了执念。

　　但她现在想相信了，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她的小熊肯定是活着的！

　　男人还在等她回答，她摇了摇头，看着车厢外的漫天星空，释然地笑了起来：“不是，大概是很难过吧……你看，我们已经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了，牠突然离开，那不是不告而别吗？我就想找到牠，然后想问问牠‘为什么’……不过，我也没想过真的能得到回答就是了……”

　　沉默良久，男人问了跟她的小熊无关的问题。

　　“你，喜欢这个乐园吗？”

　　她眨了眨眼睛。

　　男人又坚定地重复一次：“你喜欢这个梦境乐园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这还用问吗！”

　　男人笑了笑，倒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聊起了刚刚影片中看到的事。

　　摩天轮转到了地面，她跟在男人身后出了车厢。

　　男人送着她到乐园门口，在她踏出乐园之前喊住她：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游客造访，等到真的没有游客的时候，梦境乐园也会消失。”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可是……我以为只要做梦就能进来？”

　　“是的，‘做梦’，必须做梦，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少了。”

　　“梦境乐园即将消失……你还是找到了我，所以我想在乐园彻底消失前邀请你来……”

　　“你说……我找到了你？你不会是……”她捂着嘴巴出不了声。

　　男人面向她，苦笑着对她再次轻轻地躬身，就像在乐园门口迎接她时一样的优雅。

　　“现在，是到梦醒的时候了，我尊贵的客人，希望您在梦境乐园里品尝的快乐，能够持续今天一整天……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许还能再见？”

　　“等、”

　　她还想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让梦境乐园继续存在，如果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拜托！请一定要告诉她！

　　一阵风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柔地将她推出乐园大门。

　　4

　　她醒来了，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特别漫长的梦，但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突然开始把房间里的熊玩偶都打包起来，到很多地方分发给不同的孩子。

　　每发出一个玩偶，她就要求孩子们必须向她说一个他们最喜欢的故事，故事当中最喜欢的部份。

　　她把每一个都记下来，带回家。

　　一边哭一边把所有的故事组合再一起，疯狂地画着设计图，请人帮忙制作成模型。

　　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也许是找到小熊之后的新的执念？

　　不一样的、梦幻的、充满童话感的游乐设施组再次被组合到了一起，成了一个乐园。

　　这个乐园太过梦幻，在她发到网路上后引起了一波热潮，小孩子们都特别喜欢，特别是收到过熊玩偶的孩子，发现了自己喜欢的部份都被添加到乐园里，更是积极地提供不同的建议，纷纷期待着哪天这个乐园能真正建成！

　　收集到的故事越来越多，乐园也越来越丰富。

　　有人问她：“这个乐园有名字吗？”

　　“唔，就叫梦境乐园吧？嗯，就叫这个！”

　　还端正摆在她床头的小熊，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完。